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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刻,魏叔易目色靜極,如畫中深山。

  然內心恰恰不同,如她筆下正描繪著的山中水澗,有激流之音迴蕩。

  他是世人公認的奇才,幼時揚名,少年入仕,或因過早見識領會到了過多東西,縱如今表面溫潤隨和,內心卻挑剔自傲,甚至很難以真正以欣賞的目光去看待什麼,也甚少有什麼人和物能叫他有新鮮之感。

  所以合州初遇她時,他因覺得新鮮,而對她存下了好奇探究之心。

  說句不恰當的,好似百無聊賴的貓兒終於撞上一隻大膽的小老鼠可以拿來解悶。

  魏叔易靜靜看著那執筆的手腕。

  但她才不是什么小老鼠——在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自以為是之時,他便知道了。

  而眼下,又不同了。

  他相信她今日有自證之力,是因他恰巧知道,她擅使兩種筆跡,尋常很難看出端倪——書畫同理,那麼縱然那幅少女紅豆圖當真是她的,她想要畫出一幅看似截然不同的畫來,應當不是難事。

  雖說有這麼多文士在此,不好輕易瞞過所有人,但她既如此鎮定,想必是有把握的。

  可他只當她的把握是在細節意境處拉開差距,再或者,作畫只為拖延時間而已,很快便能暗中尋到其它證據來證明那男人在撒謊——

  至於眼下所見,卻是他未曾想過的。

  她畫出了這樣一幅畫,甚至只是半幅畫……便已經無需任何人來替她辨別證明什麼了。

  但她所圖,似乎不僅在於此。

  她也畫起了少女的輪廓,在那叢紅豆與山澗之間。

  圍過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別擠別擠……」姚夏忙著維持秩序,心中暗惱魏侍郎雖生得極美,但卻不是個好表率,見他來,那些人便也跟著來了!

  眾文人的想法很簡單——魏侍郎起頭在先,法不責眾在後!

  他們儘量安靜,探著頭看向那書案上的畫紙。

  那或已不能被稱之為畫紙了。

  那少女以筆構建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深山幽林,而只需入神看上一眼,便會將人拉入其中,好似耳邊當真有猿聲,有澗鳴。

  但令人意外的是,少女筆下的少女只一道背影靜立而已,輪廓簡單至極,且身披墨衣,未見其它顏色。

  這是一幅彩墨畫,作畫之人極擅運色,但卻吝於給畫中少女添上半點鮮亮顏色。

  這是為何?

  但眾人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了畫中央那片留白之處上。

  此時,少女擱下了筆,活動了一下手腕。

  而後問:「有茶嗎?」

  「有有有……!」喬祭酒猛地回神,忙讓人去端茶來——若非是自知老胳膊老腿跑得慢,他恨不能自己去端!

  至此,從常歲寧開始作畫起,半個時辰已過。

  喜兒這才敢上前替自家女郎擦汗,邊開口問:「女郎畫完了嗎?畫完了婢子給您捶捶肩!」

  立時有文人代替常歲寧答:「沒畫完,這顯然是沒畫完呢!」

  畫中這處留白不小,若是畫成,大約是整幅畫最醒目之處。

  雖說常娘子大約已無需再自證了,但做事總要有始有終才行的!

  見那少女一放下筆,就恢復了隨意之色,眾人莫名擔心她就此撂筆不肯收尾——這坑都挖了,得填完吶!

  存此擔憂在,便有不少人看向喬祭酒——做老師的得管一管!

  好在那少女接過僕從遞來的茶盞之際,看向那留白處,道:「還未畫完。」

  少女無論是握著茶盞的那隻手,還是抬起擋在面前的那隻手,皆染上了點點彩墨,顏色紛雜,在樓中燈火映照下燦爛斑斕。

  她仰首將那一盞茶一飲而盡。

  解夫人看著那飲茶的少女,心中不禁浮起了一層名為不解的躁意。

  她將樓中氣氛的變化看在眼中,亦將那些此起彼伏的驚艷稱讚聲聽在耳中。

  究竟有如何驚艷?

  畫出那幅少女相思圖的人,怎麼可能有本領畫出什麼驚艷之作?

  至於那姓周的男人帶來的那幅畫是假的?

  不會有這個可能……

  對方行事作風她還是了解的,斷不可能只拿出一幅假畫,便貿然請她跑這一趟!

  「夫人……要去看一看嗎?」僕婦低聲問。

  「急什麼。」解夫人壓下心頭躁氣,平靜道:「待她畫完便是。」

  僕婦應「是」,心中飛快地思索著,不知想到了什麼,很快也平靜下來。

  明洛依舊坐在原處,看著那眾人越圍越近之處。

  她時而看向崔璟。

  他一隻手負在身後,身形挺闊筆直。

  常歲寧畫了多久,他便如此站了多久,只這般遠遠看著,觀察著,並不上前。

  他或許是對常歲寧的畫並不好奇,但明洛覺得,最大的可能是他需在人群外縱觀留意四下,以防生變。

  所以,他或是在替常歲寧守著這登泰樓嗎?

  若這猜測為真,她很想問一句究竟為何。

  在人群的圍聚注視之下,常歲寧已再次提筆。

  「太傅,太傅……您快也去看看吧。」褚太傅身邊的老僕從人群中走了回來,晃了晃靠坐在小几邊打盹兒的老太傅。

  褚太傅掀起半拉眼皮,不悅道:「小女郎被逼自證什麼名節……此等爛俗腐朽之事有什麼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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