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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裳血水涼透,陡然被熾熱體溫一裹,今安眨了眨眼。

  哦,原來是嚇到了。

  今安拍拍他肩背,道:「乖,不哭。」

  虞蘭時脊背一下僵住:「我沒有。」

  今安又問:「我身上都是血臭味,你沒聞出來嗎?」

  「沒有。」

  脫身也晚了,綠袍沾得血跡斑斑。虞蘭時低頭扭臉不看人,輪到今安跟著他轉圈圈。

  「欸。」今安覺得安慰人好難,無計可施道,「要不,再抱一下?」

  玩笑話,虞蘭時被逗笑了。

  他勾著唇角抬眼看向今安,那麼一瞬間,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從他眼睫縫隙掉了下去。

  下意識跟著低眼,今安看清那滴水珠掉進他衣袍前襟,一下子沒了蹤影。

  過往多少回嬉笑他哭,這是今安頭一回真真切切看到虞蘭時的眼淚。難以形容,似乎是心臟某一處被瞬間擊中,因為這一滴輕飄飄、毫無殺傷力的水珠。

  為什麼呢?

  想不明白,身前人已經上前抱住今安,尤為用力,虞蘭時此刻極需汲取她的溫度來緩解惶恐後怕。今安反手扯住他的領子,將他扯得低頸,狠狠咬上他的唇。

  對方比她更迫切,唇齒交纏,呼吸間隙都不給與。

  是纏綿,是慰藉。是生死前的訣別,是生死後的相逢。

  今安聞見濃重的血腥味,聞見他頸間領口清而苦的一點香氣。

  她閉眼,沉湎於溺死人的片刻。

  事態萬分緊急,連談情說愛的時間都欠奉。這回,虞蘭時乖得跟只兔子似的,紅著眼睛任由今安搓圓捏扁。今安很快拽著虞蘭時上馬,循著岔口其中一條快馬追去。

  虞蘭時問:「怎麼確定是這一條路?」

  今安道:「我重傷了他,他忙著召軍,自負到以為身後沒有追兵。血跡可以為我指路。」

  又一處草葉上血滴還未凝結,到路程後半血跡越來越淡,應該是包紮了傷口,或者行路者發現留下了蹤跡,有意掩藏。越是掩藏,越是暴露蛛絲馬跡。

  繼續東行近三里,到一處矮丘前,天設屏障斬在大地邊緣。

  蹄鐵踏石聲太響,離著一段距離今安便棄馬步行,留下虞蘭時,她獨自攀上幾丈高的矮丘。

  這裡的空氣中瀰漫涌動著腥鏽味。一種極其熟悉、極其特殊的味道。

  冷鐵甲冑泡過鮮血,擦洗得徹底也洗不乾淨,接著在荒漠枯沙中逐漸風乾。然後又泡血、又洗、又風乾,經年累月,附著不去的腥鏽味。

  今安在北境聞過無數次、只屬於戰爭的味道。

  夜色無月無邊,翻上矮丘,先是聽到無數馬匹踩蹄噴息的聲響,悶雷般迴蕩,然後看到——

  矮丘後是一片低谷,遼闊無垠。

  低谷之上,萬頃烏雲從天墜地。

  兵戈低鳴,蹄鐵躁動。數以千計、數以萬計的黑甲長槍,縱橫匍匐在大地上,布成巨浪起伏綿延至天際,望不到邊界。

  三萬兵。

  虞蘭時牽馬站在原地,遠遠看著今安。

  她站在高處一塊突出的石棱上,發衣在風中翻飛。她吹燃了火摺子,水墨畫般的夜霧中驟點一滴硃砂。

  她往這邊看了一眼,繼而引火點燃了什麼東西。

  一道火線嘶鳴著直衝上十丈高空。

  嘣。

  幽藍鬼火綻開,燒亮丘谷。

  第159章 見天光(終)

  陰霾天堆厚雲,窗口框進朱檐玉庭。

  鳳丹堇伏案批摺子,聽見垂簾掀動線珠輕撞,腳步聲輕不可聞,一截花衣袖口掠進餘光。

  抬頭,仍是見到那副熟悉的寡淡眉眼。瘦削的頰,腰骨不直,處處看著硌手。

  再看沙漏,恰好過去半個時辰。

  擱筆小憩。

  稟祿奉上煎好的清茶,道:「年年逢清明,總是多雨些。」

  鳳丹堇抬盞聞茶香:「是啊,又是到清明了。」

  案上鎏金銅爐騰起檀香菸氣,墜作一團。怕混茶味,稟祿挪遠香爐,擺正批完的摺子後看見硯台墨水淺,又挽袖拿起墨條研磨。

  鳳丹堇難得在茶香里偷一盞閒,茶霧繚繞中眯眼看他忙碌,道:「是不是該提些人進來了?」

  研墨的手一停,稟祿不解其意:「殿下?」

  鳳丹堇也是一時興起:「祭祀籌備已夠繁忙,這些近身服侍的事,該有人替你分擔些。」

  「服侍殿下是奴才本分。」一貫穩當的人突然急切起來,稍稍遲疑,「殿下可是覺得奴才服侍不周,奴才該死——」

  人說跪就跪,額頭磕得比膝蓋還響。那麼高的身量,巴不得矮到灰塵里。

  瞧著地上那顆比石頭還倔硬的後腦勺,鳳丹堇覺得索然,便說:「算了,起來罷。」

  人是起來了,躲在眼角縫裡窺鳳丹堇臉色,斟酌著說:「底下人少有伶俐懂事的,怕是笨手笨腳,惹殿下不高興。」

  鳳丹堇一想:「也是。」

  「若是殿下有意提拔,」稟祿繼續道,「奴才可以先挑一些人慢慢教著,等殿下看看有沒有順眼的,再提進殿中伺候。」

  茶溫煨得鳳丹堇周身懶洋洋,她隨口道:「和你一樣順眼?」

  方才還滔滔不絕的人一下被剪了舌頭,支支吾吾:「殿、殿下……」

  「那可難。」鳳丹堇眼中藏不住戲弄,「畢竟,全天下也只有一個稟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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