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清點絲絨:?

  喬栗子沒想到對方回得這麼快,解釋道:就是高中認識的一個玩樂隊的朋友。總算想起來問她之前發我的那個網址密碼是什麼,她說,是和我初見的日期。

  清點絲絨:裡面有什麼?

  火中取栗子:還是沒打開,我哪有那麼好的記憶力。

  清點絲絨:說明這件事不太重要。我連我們第一次聊天超過十句話的日子都記得。

  喬栗子想說這還用記,翻聊天記錄就知道了。卻突然發現自己也記得。

  她記得那天是仲冬時序,下了很大的雪,室內都聽得見雪花簌簌撲落的聲音。她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喝熱巧克力,三心二意地回手機上的消息,同時讀一本小說——那本書講的是一個小偷……

  不知是整個場景中的哪一部分,令她感到久違的、異常的安適。

  清點絲絨說她母親去聽講座了,主題是感念父母的恩情。那時喬栗子周圍的人都極力避免在她面前提到這種事,她卻不覺向對方問了許多。

  ——「主要觀點是父母不但賜予了小孩生命,居然還耗費心血養育了他們,讓小孩在這世上活了下來,實在是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我不想抱怨什麼,只是不能理解。生小孩不是他們自己的決定嗎?出於與一個全新生命產生聯結的願望也好,出於符合世俗規範的需要也好,出於繁殖的本能也好,難道不是他們計算自身利益做出的選擇嗎。為什麼會覺得小孩欠他們的。

  我父親是個輕浮又無能的人,而我母親熱衷於與他相互折磨,也許這正是他們佳偶天成的體現。或許有人會出於愛而生養小孩,但絕不會是他們。我不相信一個人在愛自己小孩的同時,感到給她飯吃、給她衣服穿,是一種施恩的行為。我不相信一個在愛的人,不是要求愛而是要求對方服從和滿足她作為回報。我絕不稱呼那樣的東西為愛……

  是不是我說得太多,惹你煩了?我只是很厭煩一些冠冕堂皇的陳詞濫調。」

  那天喬栗子和她聊到很晚。她們在一些地方有不同看法。但有一點喬栗子非常認同:愛是沒辦法被規定的。愛一個人和感恩一個人是兩回事。

  火中取栗子:我還見到喬梅子了,似乎由於她的道聽途說的緣故,有人認為我母親的死與我有關。

  她停了下來,等到指尖不再發顫,才繼續打字道:我沒有反駁。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喬栗子從來沒有向人講過這麼多自己母親的事情,即使是對清點絲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說了,也許是覺得一些流言蜚語遲早會傳到她耳邊去——「有段時間我們住在一個小公寓裡,我總是抱著小兔子布偶坐在樓道里,專心致志地等她回來,分辨她的腳步聲,等待那陣染上鈴蘭香水味的風。每天被送去學校的時候,我都暗自擔心中途出現什麼意外,讓我再也見不到她。我那么小,那麼幸福地在鋪著餐布的桌子前吃她帶給我的奶油栗子蛋糕,那麼愛她,從來沒懷疑過她也愛我——後來這一點漸漸不那麼確定了。也許對她來說,還有很多東西比我重要,比我值得關注,比如她的美貌,她的自由,她的愛情。有段時間我奇怪她為什麼不像我同學的母親那樣,不像任何感人的敘事裡描述的那樣。她會給我搭配小裙子,不會切好水果叫我吃,她會吻我,不會給我講睡前故事。但是,在我進一步長大之後,我又覺得這樣很好,她不必繞著我打轉,不必為我犧牲,不必愛我勝過自己,甚至不必愛我。我被接到外婆身邊了,我和哥哥、和她前夫一起生活了,我不再是那個全身心地依賴和渴求她、離開她就活不成的小孩子了。

  新的親人對我很好,我在學校也很受歡迎:做遊戲時大家都想和我一組;幾個同學一下課就到我旁邊來問我要不要吃零食;我去別的班級門口找一個朋友,臨走還聽到他們討論我,問他怎麼認識我的;街上有人快步走到前面去又突然回頭看我,那人的朋友在後面大叫「太明顯了!」……我漸漸覺得,有人喜歡我、對我好,都不新鮮。何況我母親並不曾在我身上花費很多時間。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幾乎忘記她了。

  到我高中的時候,外婆告訴我,母親出院了,也許我願意去看望她。我帶了束鈴蘭花,見到她,覺得很生疏,不知說什麼好。但她說我長大了,說我很漂亮,說很高興在我身上她的生命能得到延續。——聽上去沒什麼對不對?我卻既害怕又反感這個說法。她是她,我是我。她就在那裡,坐在窗邊的那張椅子上,而我在這裡,既不遵循她的意志,也不按照她的方法生活,我怎麼能被說成是別人的延續呢。於是我說,我不是。」

  喬栗子寫到這裡,想起那次清點絲絨講,她母親試圖向她介紹朋友的兒子遭到拒絕,於是指責她嘗盡家族的甜頭卻不肯為家族出力,吃他們的喝他們的卻不聽他們的。清點絲絨說,她按自己的意志活一輩子還不夠,想讓我也按她的意志活;未必我就讓她借著我活兩輩子,給她占個大便宜。

  「第二天,哥哥打來電話說,母親去世了。我沒有跟哥哥講過我們談話的內容,但她畢竟是在我去看她的第二天結束了生命。哥哥說,母親嚴重抑鬱,以前就有過一次失敗的嘗試,是因為沒有興頭活下去,而不是因為一時意氣這麼做的。但我沒辦法不去想,如果自己當時沒有提出異議,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