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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辭丹鳳險些笑得花枝亂顫,手都快扶不住星辰了,他好不容易停下來,微微抿唇,有些戲謔地看著玄解,溫聲道:「我就不能是有所圖謀?」

  「你只是一條蛇。」玄解古井無波地看著他,「你夠強,能摘星能移山,修煉了許多年,不懼燭照,然而終究只是一條蛇而已。」

  妖王微微一笑:「你小子說話有些討打。」然而他雲淡風輕的,看不出半分怒氣。

  「太陽只需稍微炙熱些,尚且折磨得凡人痛不欲生,若是身處其中,恐怕立刻就會化為飛灰。」玄解不緊不慢道,「再精美細密的竹簍,最多能維持住片刻水流不失,時日一長,仍會一點點滲透出去,而時日一長,竹簍則會腐爛。」

  辭丹鳳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於是挑了挑眉道:「我剛剛想告訴你,可惜你不想聽,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我現在不想告訴你了。」

  「噢。」玄解並不追究,他理解地點了點頭,沒太在乎,離開滄玉之後他的好奇心就變少了,如果未來還有自由的話,他可能會多問幾句,既然以後都要困在青丘里了,那還是少問點,他沒有什麼時間去探究那些秘密了。

  「那容丹呢?」

  玄解漫不經心地擠破了一顆露珠,瞬間棋盤上所有的露水都傾瀉了出來,滋養著樹根,濕漉漉地縱橫交錯著,延伸開無數水痕。

  他抬起頭。

  「滄玉很在意。」

  第一百七十五章

  晚間下起了雨。

  玄解什麼都沒有聽見, 他在這寂靜的世界裡唯一能夠分辨出來的是自己的心跳——那甚至不是心跳,是他的魂魄, 他的本源, 他僅剩一半的火焰在胸膛里猛然躍動著。夜間細雨比雪更冷, 濕漉漉地滲透過新衣湧進身體裡, 這是燭照生平頭一次畏懼寒冷。

  並不是滄玉的態度,更不是滄玉的言語,是實打實地,肌膚上猛然激起雞皮疙瘩,身體從外而內地感覺到了寒意。

  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虛弱了下去, 與生病、崩潰的時刻不同,他被切割開兩半, 另一半失去意識的力量正儲存在另一具身體裡。

  凡人甚至是妖邪被切開胸膛,會露出肺腑與鮮血淋漓的內在, 可玄解與辭丹鳳的體內都是空空蕩蕩的,前者本身就是一團火,後者早已準備好做一個完美無缺的容器, 他將這團足以將蒼生燒回到三千萬年前的烈焰緩慢承接到凡胎肉軀之中,以一條微不足道的蛇身,以一具血肉之軀承受住了。

  辭丹鳳沒有汗,他幾乎整個人看起來都在發光,火焰從他的皮囊里探出,肌膚溢出鮮血,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把他映成了晚上天邊的紅霞, 那火很快黯淡了下去,他的臉色發青,可鮮血順著手指尖滴滴答答地流下來,臉上亂七八糟地落了好幾道血痕,看起來如同眼淚。

  「你還好嗎?」辭丹鳳甚至有閒心溫柔地詢問一句玄解現況如何,仿佛將這隻燭照活生生撕裂開來的並不是他。

  玄解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的胸膛空空蕩蕩的,缺少了一半魂火的空間正在吹著冷風冷雨,他眨了眨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死不了。」

  「哈……」辭丹鳳笑了一聲,他滑落下來,靠在了大樹上,輕聲道,「你真有意思。」

  妖王實在沒有多少力氣了,謀奪燭照一半本源這驚世駭俗的行為在一盤棋之後花費了半個時辰就結束了,快得不可思議,老天爺仿若瞎眼耳聾,半點沒有劈雷告誡的意思。他慢吞吞地喘著氣,努力回續著自己的性命,其實痛苦並未減少,不過是開始習慣而已——這樣的苦楚,他還要再經受百年千年呢。

  「你當時說,有一個故事。」玄解忽然開口道,他還沒經受過這樣的痛苦,不願意此刻就回去,免得被滄玉發現,痛倒不要緊,他不想滄玉難過——像是那天一樣的難過,只需要一次就夠了。

  「現在你想聽?」妖王的口吻忽然平淡了下去,好似喜怒哀樂盡數收進匣子之中,封閉成個無感無情的人,「那說起來可太累了。」

  玄解於是問道:「有多累?」

  「不知道,只是想起來就累,連張開舌頭,動動唇,都覺得累。」

  玄解想:那的確很累。

  然而這又與燭照有什麼關係,於是玄解執拗地說道:「沒關係,天才暗沒有多久,你說快點,一夜就能說完了。」

  辭丹鳳笑起來,他並沒有生玄解的氣,也沒有說這件事十天十夜都說不完,這個孩子還太年輕了,他連辭丹鳳年紀零頭都沒有活到,並不知道這世間許多事經歷過年歲累計成無數回憶,哪怕是一個笑容都值得花上三天三夜,而是耐心又平靜地開始講述了起來。

  蛇就是蛇,在還沒有這麼強的時候,辭丹鳳不過是條凡蛇,那時候他剛剛當上妖王,並不能服眾,自然有覬覦這個位置的大妖,而看他不順眼的更是大有妖在,他並不能算是個很討喜的妖王,朋友與敵人是一樣多的。

  玄解聽著,沒有什麼反應。

  虎落平陽被犬欺,拔毛的鳳凰不如雞,蛇被剝了鱗,扒了皮,丟在荒地裡頭,其實跟肉蟲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辭丹鳳當時還很年輕,年輕的生命總是希望來得快,絕望也來得快,那些大妖留著他的性命,不過是想看新任的妖王屈辱死去,看著他如蟲子般暴曬於日光下,被踐踏成肉泥。只可惜天不遂人願,總是有傻子願意做這個好心人,他多管閒事地把辭丹鳳救了起來,不在乎這條蛇到底多麼醜陋,不在乎自己所為到底有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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