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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而甘怡更嫩。她竟然反倒放下了心,道:“那就我去吧。”

  ·

  調去做了孫破的丫頭,甘怡自然就搬去了他臥房旁邊的耳室。這一搬才發現,孫破身邊不光沒什麼下人,甚至連用度都儉省。這宅子本就是個舊宅子,又不加裝飾,甘怡打量著,若再放幾尊佛像,加些佛門小品,大門前就可以直接掛起佛寺的匾額了。

  還是供不起佛祖金身的那種。

  不過也是,俸祿總共就那麼多,穆翎帝也不便一直賞他,他要獨自養一大家子人,自然不能揮霍。

  不過結合甘怡對他的了解,更可能是孫破壓根無心於此。

  ——這不重要。

  甘怡無聲無息地潛入了孫破的臥房。

  ·

  甘怡離開辰台之前,甘繼平把孫破的事徹頭徹尾告訴了她。

  孫破攻破了恭州和辰歡,占據辰歡後,只是盤踞原地,配合穆國皇子穆從言鞏固統治。期間辰池為穆國所俘,一度傳出死訊,辰甫安奪回辰歡時,含恨出手,卻被另外兩位高手阻攔,只是重傷了孫破,沒能確認他的死亡。

  孫破很快和穆從言一道,被人送回穆蘭城。穆翎帝親自迎接,當場將二人一併帶回宮中,召集太醫。但孫破傷情反覆,一直不曾醒來。

  ·

  甘怡看著孫破的臉頰,那是副病容。久病的人容貌都會打個折扣,她依然覺得孫破很美。

  只是那少年感不見了。孫破變得更陰騭,兩頰瘦削下去,五官顯得凶,甚至有令人驚心動魄的危險,撐起的陰影沉重而廣闊,壓住了大半張臉。

  月色太蒼白,照不出他臉上的血色。他把眼睛緊緊閉著,唇角微抿,像在做一個不愉快的夢。

  甘怡原本還有些怨,真見了他,卻怨不起來了。她胸中曾經鼓動的怨、恨、惱……倏地全部軟了下去,變成了一灘灘酸酸的委屈,滿心都蝕化了。她看著孫破此刻的臉龐,仿佛就看見了這三年裡他的日子。

  他的笑得多吝嗇一現,才能讓原本愛笑的少年忽然變成這個陰騭的男人呢?

  她忍不住想撫平他的嘴角,又覺得手指不及親吻來得實在。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

  卻忽然想起,這個人殺了謝君英,殺了蒙追月,害得辰池慘死、魂飛魄散。

  這個人曾經在她的故鄉劫掠。

  他們再也不能是親密無間的愛人了。

  她覺得自己原地變成了一座冰雕,仿佛動一下,都有僵硬的嘎吱聲傳來。如果動作過大,骨頭都要斷裂。

  她一點點合上眼睫,一寸寸掰正身體。她自覺身上已在發冷,臉頰卻流過了更冷的東西。

  她最終抬起右手,好像想把它伸出去,蓋住誰的眼睛。結果那不聽使喚的左手首先碰到了孫破的手,也是冰涼的觸感,只覺它比從前更硬了,骨節更為分明,長了更厚的繭。那短短一瞬間,好像甦醒了千百種觸覺,她心裡一跳,飛快提起胳膊,偷瞄了孫破一眼。

  孫破仿佛依然陷在噩夢裡,眼珠在眼瞼下亂轉,呼吸都更急一些,胸膛微微起伏。

  甘怡的目光錯開他的臉,盯住他的咽喉。

  那是人身上的要害,她哪怕廢了一隻手,手無寸鐵,也能殺了他。

  孫破從前也這樣對她坦露過咽喉。當時甘怡只是吻上去,孫破就開始撫摸她的頭髮。他說話的時候,喉結有輕輕的震動,起伏在又薄又軟的皮膚下面,就顯得柔和並誘人。

  此刻的甘怡沒能下定殺心,沒敢輕易碰他,只好定定看著。

  那喉結如今也披了一層鋒利的冷色,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看上去就是溫熱的了。

  最後她垂頭睡著了。將睡未睡的時候還想起來,從前她中了毒傷,孫破總在她床邊等著,等著等著也總是就這樣睡著了。

  這段時間,她夜裡總是不敢睡踏實,生怕外面那些人忽然闖進來。她倒是不怕打架,可她怕的到底是什麼,她也不好說。

  過了這麼久,翻湧過多少愛恨,讓人身心俱疲、風聲鶴唳。

  她還是在孫破身邊,才能安心睡去。

  ·

  凌晨的時候孫破霍然醒了。

  他四肢僵硬,瞪了一會床帳,才發現自己身邊跪伏著一個人。他第一反應就是把人掀起來扔走,可是定睛一看,就愣住了。

  是甘怡。

  他懷疑自己仍沒擺脫那個夢。可是想了想,高伯的確對他說過甘怡的事。

  這是真的。

  突如其來的狂喜忽然席捲了他。不單單在於他又見到了甘怡……更在於他一瞬間就能猜出,甘怡此行的目的。

  可甘怡現在伏在他床邊。

  他怕驚動甘怡,硬生生按住了自己的手——它擅自想去摸甘怡的臉。

  他只敢用目光碰一碰她。

  甘怡瘦了許多,滿臉倦色。她眼睫合著,卻不像施恩城裡那樣,仿佛下一刻就能立即張開,滿目清明。

  她無意識地咬著嘴唇,好像受了委屈;眉毛卻皺著,好像在發狠。他被這不三不四的表情逗的一笑,可馬上就笑不出來了。

  她如此變化,是為了誰呢?

  孫破生來沒心沒肺,被人經年捂出來那麼一點熱心肝,兩分做了回報,八分給了甘怡。

  他心裡不是滋味起來。當初真該像甘怡說的,該給她一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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