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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恬端著金屬盤站在門口,被他眼中流露的絕望與孤寂嚇了一跳。

  她在醫院裡也待了好幾年,從沒有見過死裡逃生的士兵醒來會是這樣的反應。

  在醫院期間,一直是田恬負責照顧他。他的脾氣古怪得很,不說話,兇惡地瞪著人,不准人靠近,好像在責怪這群醫生護士多管閒事把他救回來似的。許多護士對他哀聲怨道,最後只有田恬肯留下來,其實她是好奇,她好奇這個人,他好像有很多故事。

  紘十八路軍里沒有人認識他,他也遲遲沒有開口說話,沒人知道他究竟什麼身份。在療養期間,他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在玩手電筒,是他自己帶來的一個手電,沾著血跡,頂部的玻璃磕破了,他心不在焉地推著開關,短促地亮過三下後,再長亮一下,滅了,亮了,滅了……忽明忽滅的光線中,他低著頭,像在回憶著什麼人。

  有護士問田恬,他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田恬只有尷尬地笑。

  大約是十天後,他對田恬說了第一句話。那是個晴天,田恬拿來一個收音機給他解悶,沙沙地調著頻道,然後也不知調到了哪裡,收音機里流淌出夾著雜音的詩句。

  一個男人在低低朗誦。

  說是寂寞的秋的悒鬱,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說是寂寞的秋的悒鬱。

  他聽著聽著,渾身抖顫,眼淚滑落面頰。

  田恬吃了一驚,手慌腳亂地關了收音機,於是病房內倏然安靜下來,他們都沉默著。許久許久,他忽然說:“可以借給我一條繩子嗎?”

  他沒有看人,發呆般望著某個地方,聲音有點啞,但並不低沉,輕輕的,挺好聽。

  “什麼樣的繩子?”她問。

  “什麼樣的都行,我只要一小截。”

  田恬給他拿來一根毛線,然後看著他打開了布包,裡面竟然是一縷細碎的頭髮。他仔仔細細地將頭髮用紅色的毛線纏繞綁緊,他做這件事的時候眼神專注而溫柔,手指輕輕撫過那縷髮絲,仿佛在輕撫戀人的額頭。

  這麼幾天來,田恬見他情緒低落臉色陰沉,一直沒有問他名字。今天,他難得露出了一絲溫軟笑意,田恬便趁機詢問。

  誰知,聽見田恬的問話,他的笑容卻漸漸淡漠下來,然後好長時間,他又發起呆來。

  田恬嘆了一口氣,打算起身離開。

  就在轉身時,她聽見身後有個沙啞的聲音說。

  “唐念青。”

  .

  田恬捏著那張照片又走回了醫院的走廊,她循著記憶找到了那個虢軍軍官的病房,那是一間寬敞的病房,並排放了五六張病床,擠滿了虢軍士兵。他們被統一安置在這兒。

  田恬很好奇,唐連長的照片為什麼會落在一個虢軍手上。

  難道他們是舊識?

  不管是不是,她相信自己總能打聽出一些關於唐連長的過去。那個男人在十八軍已經呆了三年,靠著出神入化的槍法,他從一個小兵升到了連長的位置。田恬見過他在幾百米外射殺虢軍士兵的樣子,他藏在隱蔽處,他射擊時又快又狠,幾乎每次都槍槍命中。每當那個時候,他眼中滿是殘暴與殺氣,是恨之入骨的那種憤怒。

  但除此之外,他的眼中很少會透露出自己的情緒,他很沉默,從來不會和別人談論什麼,也從不說起過去。甚至每次上戰場,他拖著一條殘腿都要衝在前面,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仿佛在殺戮中,他才能找到生存的意義。

  田恬找到了那個虢軍軍官。那是個高大的男人,頭部與胸膛都纏著繃帶,趟在最角落的那張鐵架床上。床不夠長,他的身子微微蜷縮著,面朝著門的方向,閉著眼睛,似乎還在昏睡。

  田恬輕手輕腳往他那兒走過去,在即將靠近他的病床時,男人猛地睜開了眼,鷹鉤般銳利的目光向她射來。

  田恬嚇了一跳,不由停下腳步。

  男人打量了她一眼,看到她披著白大褂,眼中的警惕少了點。

  “你好,”田恬壯著膽子向他打招呼,往他床尾掛著的病例單上看了一眼,繼續說,“你好,嚴少尉,我……我昨天撿到了您的東西。”

  這個姓嚴的軍官挑了挑眉頭。

  “一張照片,在手術室里撿到的。”田恬把照片遞到他面前。

  他低頭看了一眼,“哦”了一聲,隨意地收回了床邊柜子的抽屜里。

  “那個…冒昧問一下,這張照片上的人是您的朋友?”

  嚴少尉看了看田恬,搖頭:“不是,我並不認識他們。”

  “哎?那這照片……”

  “紀念品。”

  田恬沒聽明白:“什麼?”

  “我每次擊敗可敬的對手,就會從他們身上取一件物品作為紀念。”嚴少尉說,“這是我三年前得到的一件,我很喜歡這張照片,雖然並不認識他們,但能讓我想起一些好的回憶,所以就帶在身上了。你為什麼問這些?”

  “照片上的人我認識。”

  “哦?”嚴少尉露出點訝異的神色。

  田恬伸手把抽屜拉開,指著照片上被揪住耳朵的那個少年說:“這個人,我認識。他也是三年前來到落川的,現在就在十八軍,所以我撿到這張照片時,嚇了一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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