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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陳茉自己給自己評價。

  「聽起來很冷酷很自私對吧?」

  諮詢師沒有附和或者評價,只是看著她。

  「這是他的表達嗎?」

  陳茉立刻否認:「不是!」

  「那是誰。」

  「……還是我自己。」

  「不,也不是我自己。」陳茉再次否認,隨後,她陷入一種若有所思的沉默,然後說,「我也不知道具體是誰,似乎並沒有這樣一個具體的人來評價我。」

  諮詢師此時卻微笑起來。

  「我知道那個人是誰。」

  「好吧,那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不存在。」

  「不存在?」

  「對,不存在,你在講你的自己的事情,但你在用第三方視角,你在假定一個他人,然後反過來評價你自己。」諮詢師問道,「為什麼?」

  陳茉想了一會兒。

  「因為這樣客觀。」

  「為什麼?」

  「因為只有客觀的事實才能被判斷,才有對或者錯,才有好或者不好。」陳茉解釋著。

  「主觀的東西哪有對錯呢?你覺得是那樣,我覺得不是那樣,那標準在哪,怎麼才能判斷你的主觀和我的主觀誰對誰錯,就像打辯論一樣,一個正方一個反方,誰贏誰輸需要觀眾、需要裁判,但是在只有兩個人對話的時候,沒有觀眾沒有裁判,所以我訓練自己當一個公正的裁判,這樣兩個人才能得出結論,不然無休無止的辯論下去有什麼用,我說的是不是很繞?」

  這又是一句第三方視角的評價。

  「可是就事論事來說,我們的辯論還沒有開始。」諮詢師很和緩地說,「以剛剛為例,你講完之後,我還沒有提出反對,也還沒有評價,你已經作為裁判給出了評價,你認為自己冷酷,且自私。」

  「當然,看起來,或者說,在你的意識里,你認為那是某個虛擬的第三人作為公正的第三方做出的評價,實際上,還是你自己,對你自己做出負面評價的人,就是你自己。」

  陳茉想了想,好像是這樣。

  諮詢師繼續問道:「你自己作為裁判的時候,通常判自己贏比較多,還是輸比較多?」

  陳茉一時怔住。

  過了一會兒,甚至很久,她才說。

  「幾乎沒有贏過。」

  她總是認為自己錯了,有道理的是他人,是父母,是上司,是同事,是朋友,是這個社會,是整個世界。

  他們都沒有問題,是她有問題,是她總是不一樣,總是在問為什麼,在提出反對意見,在搞砸事情,在被驅趕和丟棄,在被批評和指責,是她有問題。

  我有問題——這四個字就是陳茉腦袋裡的毒草。

  這根毒草不是憑空長出來的,是從小種下的種子,敏感的人用一次又一次微妙的格格不入來澆灌,最終牢牢的紮根下來,當陳茉承受不了自己作為世界的異類時,作為一個有問題的人,她只好想要消失,想要死掉。

  我不正常。

  陳茉這樣認為。

  「你這麼確定你是個異類嗎?」

  「對。」

  「為什麼。」

  「所有人都這麼說。」

  「所有人。」諮詢師重讀,並且拖慢重複,以示強調,「所有人?」

  「不,不是所有人。」陳茉嚴謹地否認,調整了自己的說法,「有一個人跟我說,我很正常,即使我在他面前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像個瘋子,即使我大喊大叫,即使我能感受到他並不真正理解,他不懂我,但是他還是跟我說,我很正常。」

  諮詢師的引導問句有一種瞭然的感覺:「那個人是誰?」

  陳茉笑了笑,果然說:「我男朋友。」

  「為什麼不相信他?」

  「這不是繞回來了嗎?」陳茉伸出手,虛指了一下諮詢師五分鐘之前的記錄,「我想要相信他,所以才一直問他為什麼,希望他給出的答案能說服我,可惜不太能,我也不能咄咄逼人的不停問下去,那樣太折磨人。」

  「什麼樣的答案能說服你?」

  「理性的,客觀的,說得通的。」陳茉又指了一下記錄,「又是我五分鐘之前說過的——我想知道他喜歡我的條件。」

  「不可以沒有條件嗎?」

  陳茉斬釘截鐵地說:「不可以!」

  諮詢師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對方沒有說話,陳茉卻再次怔住了。

  憑什麼不可以呢?

  空氣非常安靜地充盈著整個屋子,諮詢師點起來的氛圍燈有一點點蘭草的香氣,陳茉對自己堅持了二十年的真理慢慢地產生細微的鬆動和動搖,她在自己的腦中找到那條縫隙,像捏著放大鏡一樣,一步一步挪動,細心尋找著源頭。

  找到了。

  陳茉說:「因為……因為通常被定義為無私的父母都不能做到無條件的喜歡我、愛我,那麼他人就更不可能。」

  「你的用詞很有趣。」諮詢師提醒道,「通常被定義為無私的父母,這聽起來是某個論文裡面會出現的語句,而不是在交談中。」

  「是嗎?」陳茉問,「那一般交談中會什麼說?」

  諮詢師給出一個簡短而有力的回答。

  「我爸我媽。」

  陳茉恍然驚覺。

  又是習慣性的第三方視角,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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