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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獗微微鬆手:「你以為不開口,就了結了?」

  馮敬堯苦澀地一笑:「……橫豎……是死。請便。」

  裴獗冷冷道:「死與死不同。」

  馮敬堯嘴角微抿,一副傲骨凌雲的樣子,斜睨著他,「來吧。老夫活這一輩子,什麼手段都見識過了,正好看看雍懷王,有什麼絕活。」

  他說罷又側眸看一眼馮蘊。

  「許州馮氏,沒有孬種。」

  馮蘊緩緩地眯起眼睛,冷笑。

  寂靜中,裴獗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馮公膝下,二嫡三庶五子十二孫……不知他們是不是都跟馮公一樣,渾身上下鐵骨一根,不畏死,更不畏千刀萬剮?」

  馮敬堯眼神一變。

  是人,總有其弱點。

  哪怕是馮敬堯這樣的狠人,也憐惜兒孫。

  馮敬堯大怒,狠狠吸口氣才啞聲斥道。

  「裴獗,你敢!」

  裴獗沉聲:「不要以為他們身在台城,我就沒有辦法。馮公……」

  他停頓一瞬,黑眸微微發亮,殺氣仿佛順著呼吸落下來,無聲無息,敲打心臟。

  「我有一千種,讓他們不得好死的辦法。不會比馮公死得輕鬆,可要一賭?」

  他說得正經,乃至平靜。

  一絲威脅的意味都看不到,就如同闡述一個事實。

  馮敬堯起初是瞪著眼睛,與他對視。

  氣氛無聲地凝滯。

  慢慢地,馮敬堯軟下來,整個人泄氣一般,身子癱在稻草堆上,後背靠著牆,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的油燈。

  「你母親……嫁入馮家為媳,卻一心痴迷謝獻。倘若不殺她,事情敗露不說,她還發誓要為謝家報仇……十二娘,是她朝三暮四,自己尋的死路,怪得了誰呢?」

  馮蘊一怔。

  當母親和謝獻扯上關係的瞬間,她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又惱怒起來。

  「你胡說八道!死到臨頭,還想污我母親名聲。明明就是馮敬廷喜新厭舊,與陳氏勾搭成奸,卻要反咬一口我母親?」

  馮敬堯微微癟嘴,嘲弄地瞥她一眼。

  「你若不信,大可找你父親求證……再是不信,可以問你外祖家,知是不知……」

  馮蘊冷哼,「我外祖父和外祖母,早就故去。你以為信口雌黃,就沒有人拆穿你了?」

  馮敬堯冷冷地看過來,「盧家人又沒有死絕,你倘若有心,總能問到的。你母親嫁入馮家之前,就心系謝獻,無奈嫁入馮家,是因謝獻早已娶妻。不然,你父母的矛盾因何而來,你父親又為何醉酒夜宿陳氏家中,以致有了馮瑩?還有,以你母親的腦子,明知此事,為何會不聞不問,這分明就是心虛有愧。十二娘,一切都是有根源的。你母親,死得不冤。」

  「無恥之尤。」

  馮蘊氣得胸膛起伏,指著他,手指都在發抖。

  裴獗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安撫一般用力,又鬆開。

  「謝獻與你有何仇怨,你竟下得如此狠心,不僅要他滿門抄斬,還要讓全體謝家軍陪葬!?」

  馮敬堯撩高眼皮,盯著裴獗。

  久久,他才冷嗤一聲。

  「你就是當年在并州逃走的那個謝家餘孽吧?謝七郎?」

  裴獗目光涼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馮敬堯沉吟片刻,突地笑了起來。

  目光里,竟有一種古怪的釋然。

  「那今日老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因果循環,怪不得誰。」

  裴獗冷聲,「若是因果循環,那你滿門該如何算?」

  馮敬堯身上一寒,身形微微僵硬片刻,鬆開嘴。

  「我與謝家沒有仇怨,但身逢亂世,各為其主,誰都想要有一番建樹。懷仁太子與當年的延平帝……魏王蕭珏勢同水火。誰都知道,魏王與馮家走得親近,若懷仁太子登基,對馮家沒有好處。」

  簡明扼要,平靜淺顯,卻有著最殘酷的真相。

  也與他們先前的推測並無二樣。

  那個兵戈聲里,烽煙四起的時代就那樣浮現腦海。

  「殺——」

  「謝氏全族,一個不留。」

  北風呼嘯而過,馬蹄滾滾,喊殺不止,人頭落地的聲音極是沉悶。好似在牆外,好似在天空,又好像是從牢房的青磚石下鑽出來的,順著腳背,爬上全身,滲入每一個毛孔里。

  馮蘊半晌才緩過氣來,看著昏暗的燈火下,馮敬堯那張桔皮似的乾癟的臉,以及眼角深如溝壑的皺紋。

  「沒有好處,便要殺人?」

  馮敬堯看著她,「不是他們死,就是馮家亡。馮十二娘,你也姓馮。當年我若不那麼做,你豈能活到如今?」

  一個陰謀,鬧了個天翻地覆,翻眼就換了人間。

  長風從牢舍的甬道吹過來,馮蘊突然覺得有一些冷。

  酷似那年的冷宮。

  以及在冷宮玉昭殿裡的看到懷仁太子的那句話。

  「如今年年歲歲,曾經歲歲年年。」

  寫不盡的世事無常。

  她是馮家的人,在命運的裹挾下,與懷仁太子一樣成了受害者,關在同一個地方,而所有的一切,皆因當年的陰謀。

  歲月如梭,依稀再憶,懷仁太子竟已故去十餘年了。

  「推翻懷仁太子,原本不必死那麼多人。謝家軍,有多少無辜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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