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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他家嗎?」副駕上的王娜轉頭問。

  「往前開。」

  陳藩脊背挺直,整個人搖下車窗扒在窗口對著所有路人猛看,恨不能從眼睛裡長出一雙手去挨個扭過他們的臉,看其中有沒有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哥們兒,」一車暖風被放得差不多了,那老司機終於忍不住開口,「往前走是往哪走啊,再往前走上橋了,是要去精準目的地啊,還是就這麼在大街上找啊?」

  聽到「橋」這一字的時候,陳藩的心臟咕咚翻了個個兒。他遠遠望見仙客來旅館門前那條胡同,岔路口跟前擠擠挨挨全是年貨攤子,陳藩一雙眼睛迎著百十人看,呼嘯北風吹得他眼眶酸痛。

  沒有,什麼都沒有。

  陳藩終於認命地收回目光,再將它投向更前方坦蕩蕩平展展的一段景象。

  他最終還是,又一次見到了穆昆河。

  「先……往前開。」

  陳藩聲音乾澀,望著遠遠的河岸,低聲道。

  司機大哥「嘖」了一聲:「這可不興這麼找啊。」

  「要不還是先去他家看看?」王娜再次提出了一個方向。

  可是陳藩知道賀春景不會回到那房子去的,他在那裡得到了徹底的完全的傷心和失望,他沒有道理時隔這麼久,再回去與親戚們為此纏鬥。

  他可能是在墓園,也可能是在——轉念間,轎車已行至穆昆橋上。

  兩側嶄新的不鏽鋼護欄上繞著軟燈管,越過護欄望出去,冰面上零星散著幾個黑色的圓圈。

  那是陳藩的噩夢源頭,冰蓋之下潺潺流動的冬河深水一旦吞進人去,就再也無法施救挽回,他不敢想,不願想,哪怕是一丁點的可能性。

  可是忽然迎面吹來一陣風。

  沒什麼特別的,與先前的北風一樣刮臉,一樣生硬,要是硬說它有什麼特別之處的話,無非是其間夾雜了一股淡淡的焦味。

  與香燭元寶打過交道的人,對這氣味都不會太陌生。

  陳藩呼吸滯住兩秒,而後莫名其妙打了個激靈,後頸的汗毛如數站立。

  「停車。」他第一次開口的時候緊張到口齒不清,於是又說了第二次,「停車,就現在,在這!」

  「啊?」司機師傅瞥了他一眼,「找著啦?」

  陳藩說不好自己現在是一種什麼感覺,他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到,可就是沒來由地生出一種奇妙感覺。

  轎車剎在路邊的同時,車門重重甩開,陳藩瘋跑著奔向大橋護欄。

  「你等等!在哪看見他了?!」王娜緊跟著奔過來,隨陳藩一併摑在護欄上,而後她瞳仁一縮,無需多言,已是看見了橋下的人。

  「賀春景!!!」

  陳藩暴吼一聲,賀春景的外套很好認,不久前陳藩新給他買的白色羽絨服,與陳藩慣常所穿的是同一牌子。

  果然,那人一回頭,是一張讓他們無比熟悉的臉。

  賀春景貼身穿了高領毛衫,下著咖啡色長褲,正站在冰面中央的一處冰窟邊緣。他原本低著頭,不知冰窟往裡看什麼,聽見這一聲喊,轉過臉來的表情可以說是無比震撼,極度驚詫。

  王娜來不及問陳藩怎麼看見橋下情況的,狂奔而去,堪堪能跟上陳藩往河岸上趕的步調。

  陳藩幾乎飛下冰面 。

  「賀春景!」

  陳藩呼吸困難,多年來纏身的噩夢與現實逐漸交疊,他感覺自己意識時而被抽離像要夢醒;時而被緊壓著低頭向水面,要將他徹底刺激清醒,開眼看看現實。

  肺里刀割似的絞痛,他跑到賀春景三五步遠的地方不敢過去,站在冰層上粗喘。

  他上氣不接下氣,眼睛要哭嘴巴卻要笑,最後從嗓子裡擠出滑稽又痛苦的嗓音:「求你了,別跳。」

  很蒼白很無力的一句話,在夢裡沒起到什麼作用,緊挨著這句話的將是賀春景縱身一躍的結局。

  這結局陳藩早看過了,嚇得要死,恨不能把自己心肝挖出來給對方續命。於是連珠炮似的又說了一長串,企圖打破夢裡事情發生的節奏,改寫這個誰都活不成的結局。

  「騙子,賀春景,撒謊精!」

  陳藩撐著膝蓋喘了幾口氣,開始進行控訴。

  「你他媽的為什麼每次都這樣做完了就跑?又是臨終關懷是嗎?人家臨終關懷都是給要臨終的人,哪有載歌載舞關懷完別人自己回去嘎嘣兒尋死的?你能不能講究點社會基本倫理道德和公序良俗基本秩序?」

  他抹了把眼睛,拼命控制著自己撲過去趴在冰面上堵窟窿的衝動。不過他很快又覺得這方法很有效,至少以他的肩寬臂展來講,就算是個兩米的窟窿他也能勉強堵上。

  「退一萬步講,你總幹這事是什麼意思?!你幹完了拍拍屁股走人了,我以後要是留下永久創傷這輩子不能人道了怎麼辦,你有想過嗎?」

  陳藩越說越往偏門去了,到最後乾脆咬牙紅著眼睛胡扯。

  他看著賀春景臉上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微妙的神色,簡直覺得這人可恨,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

  牛角尖里死路一條,陳藩把自己氣笑了,索性搬出最癩皮狗的那副嘴臉,威脅道:「今天你要是跳,我二話不說跟著你下去。」

  他伸出大拇指往後點了點不遠處的王娜。

  「她帶著人來的,要是把咱們兩個都救起來了,你就當死了一回,跟我回去好好過日子,再不想這一茬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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