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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上了年紀,眼睛總是有點花的,近處的東西容易看不清楚。就像現在,他轉頭去看牆壁上貼著的貓咪常見寄生蟲種類科普圖,完全就是模糊一片。

  「我就是想確認一下,如果你認識那孩子的話,他還……他還好嗎?」程有業聲音有點顫抖,很快的,又故作輕鬆地笑笑,「我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如果不方便問他,怕打擾他,就算了。」

  他再一次道歉:「對不起啊。」

  「是你救的他?」

  半晌,賀春景開口。

  「……我的一個朋友,當時也是被逼的。」程有業給彼此都留了點空間。

  賀春景當時燒得確實快死了,迷迷瞪瞪,對於昏倒後發生的一切全無記憶。並不知道自己被獸醫治過,現在得知,只覺得荒謬可笑。

  「那孩子現在——」

  「很好,謝謝你。」賀春景打斷道,「他很好,過上了正常的生活。」

  程有業的心終於落地了。

  「那就好。」他喃喃著坐在辦公椅上,針織椅面上蹭起的毛球讓他感覺安心了不少,「那個男的——」

  「死了,十幾年前。」賀春景忽然朝著程有業笑了笑,「是個意外,死得很輕鬆,讓人遺憾。」

  「……」

  「還有什麼事嗎?」賀春景又一次將手搭在門把上。

  「沒有了,抱歉,耽誤你幾分鐘。」程有業眼神有點躲閃,問過話之後,反而不大敢看向對面的人。

  然而,在賀春景扭動把手的下一秒,程有業又把人叫住了。他指著地上正在用後腿瘙癢的肥貓,勉強笑了笑:「它叫好球,是我們這第三資深的員工了,前兩名分別是院長和我。」

  賀春景沒說話,垂下眼睛看了看那隻貓,肥得流油。

  「那孩子說胡話的時候,一直在掛念它,我就是想讓……看看,它現在也很好,一直在我們院裡,過得特別好。」程有業道。

  「那很好。」賀春景抿起嘴巴,像是在拼命忍回一些難以表達的情緒。

  「是很好。」程有業的話說完了,再擠不出什麼。

  兩人沉默了幾秒,還是賀春景輕聲說了謝謝,推門走了出去。

  元旦離開時,陳藩叫人堆砌在院子裡的雪滑梯早就消失不見,剩一園樹木光禿禿站著,在料峭寒風裡等春天。

  二世的葬禮很簡略,長眠處選在緊挨著母親毛腸的位置,同在一棵莢蒾樹下。

  陳藩挖了個半米多深的坑,下鋪二世常睡的小地毯,上蓋從小睡到大的小被單。周圍零零散散放了許多肉乾火腿腸,小臘腸狗合著眼睛側躺在其間,乖順沉靜,像是每一次玩累了,倒頭睡下那樣自然可愛。

  第一抔土是賀春景為它填的,是他親手將它帶來,又親手將它送去。

  緊接著是陳藩和吳湘,三個人一齊動手,看著冰冷堅實的凍土一點點將小狗的身形掩埋。來年春天,只消一兩場大雪、三五個晴日,這片土就能夠重新濕潤、膨脹、沉降,成為二世緊密溫暖的新窩。

  吳湘把二世一點點親手養大,從始至終傷心極了。把小狗埋好之後,她也沒心思再做別的,逕自回到屋裡找女兒聊視頻尋安慰去了。

  陳藩與賀春景靜靜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白金色斜陽爬過沙發布,爬過疊在牆角的大屏風,也爬過畫框裡被曬褪了一角顏色的華美戲服。

  賀春景盯著十數年如一日掛在牆上的漂亮衣衫,發現它早就舊了。

  「二十九了,」陳藩忽然道,「明天又是除夕。」

  賀春景無可避免地被拉回上次在這所房子裡過除夕時的場景,或者說每一次他們倆在一起過年,好像都過得不得安生。

  他總覺得這像是一場規則怪談類遊戲,是的,這玩意兒還是他從學生被沒收的小說上看來的。

  總之就是湊齊松津、別墅、他倆;或是春節、他倆,總會觸發一些十分不妙的場面。

  從自助餐廳的那通電話開始,到二世的死亡,再到今天動物醫院的醫生,仿佛冥冥之中有隻大手,按著賀春景回頭,一如當時按著他去看那隻被捏爛的蝦一樣。

  那是一種警示、一種威脅。

  不過也有可能是自己對這一故地的創傷後應激反應。

  賀春景開始感覺自己是指出現刻板行為的老鼠,一旦回到熟悉的籠子裡,就會不由自主滑向深淵。

  「明早我們走吧。」賀春景說。

  他要離開松津,越快越好。其實如果今晚能回去最好,但眼下兩人都嚴重地缺乏睡眠,他沒法放心陳藩這樣開車回去。

  「好。」陳藩看出他明顯起來的焦慮神情,故而扯過他的手,吻了吻手背,「到了北京,先去超市買春聯,還有窗花,靜電款的,不留膠印子。」

  賀春景就吃他嘴碎過日子這一套,點點頭,補充:「梔子花。」

  「對,還有梔子花。」陳藩笑了,站起身抻了抻筋骨。

  陽光打在他身上不像陽光,倒是有點泛著青金色,像銅牆鐵壁,也像沒那麼怒目的金剛。賀春景心裡踏實了些,肚子卻「嘰咕」叫了一聲。

  「噗。」

  陳藩向他伸出手,把人從沙發上拔出來:「走,看看廚房冰箱有什麼吃的。」

  倆人照舊是各出一份力,賀春景燙了一把嫩菜心,淋上醬油魚露端上桌,另外操刀拍黃瓜切蒜,被正在翻炒糖醋小排的陳藩抓住小辮子,說他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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