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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你討厭中國人的原因,是嗎?」皮埃爾仰起頭,「因為他們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你,你所信仰的上帝一文不值。」

  「住口!不是這樣的!」阿德爾摩的高聲反駁,「上帝平等地愛著世人,你怎麼能用自己淺顯的經歷去推翻他的存在?」

  皮埃爾卻說:「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救世主,那麼他一定很高興看到世界上無產者聯合起來。」

  阿德爾摩瞬間捂住皮埃爾的嘴:「你瘋了?」

  約瑟夫中尉嚇得丟掉了手中的捲菸,直接捂住自己的耳朵。

  皮埃爾仰起頭,看見的是阿德爾摩近在咫尺的湛藍眼眸,聽到的事阿德爾摩心焦不已的聲音:「你怎麼敢、怎麼敢?被人聽到,他們會把你送上絞刑架。」

  皮埃爾扒下阿德爾摩的手:「可是我相信,這個世界必然是赤色的世界,少數人剝削大多數的日子遲早會過去,總有一天,世界會迎來真正的自由平等。」

  「你應該知道,當年幾乎一統歐羅巴的法蘭西第一帝國為什麼最後會支離破碎。」皮埃爾用雖小卻堅定的聲音說,「因為拿破崙向他統治的所有臣民宣揚自由平等,實際上卻在行剝削之事。」

  「你看看,和現在的某些人,多像。」

  第14章 法蘭西

  顧為光找到福貴的時候,他正在工地上填平戰壕——這些當初在戰時由他們頂著德意志士兵的槍林彈雨親手挖出的戰壕現在也要由他們親手填上。

  福貴不厭煩這樣的工作,他覺得填平戰壕是比挖戰壕更讓人有動力的事。當初他們親手對大地進行了傷害,如今再親手將傷疤撫平——有一種贖罪的平靜。

  顧為光由遠及近,福貴卻一直都是那副樣子。他彎著腰低著頭,機械一樣地填土。看上去沒有絲毫激情,卻也沒有絲毫頹廢,和過去一個樣子,好像近日以來的淒風苦雨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顧為光從不拄拐,他跛著腿跨過凹凸不平的地面,一步一步走的吃力卻堅定。

  他走到福貴身邊,目光堪稱平靜地看著福貴幹活:「皮埃爾給我傳話了,說你和阿德爾摩之間的事就這麼算了,他不會繼續追究下去了。」

  福貴沒有抬頭,也沒有對這個結果表現出哪怕一丁點兒的滿意來,反而說道:「阿德爾摩侮辱我的祖國和同胞,卻沒有受到任何的處罰,哪怕只是一個口頭批評。現在我要為我的正當防衛沒有受到懲罰而欣喜若狂,是嗎?要不要我跪下來衝著他們再磕幾個頭?」

  手中的鐵鍬卡在地面上,發出「叮咣」的聲音,像是在宣洩福貴沒有說出口的不滿。

  顧為光搖了搖頭:「你以前可沒有這麼衝動,我就知道,讓那個留學生留在這裡不是什麼好事。這才幾天,就把你影響成了這個樣子。」

  福貴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來,他皺著眉,抬起頭看向顧為光,聲音中是顯而易見的不滿:「這和他沒有關係,他什麼都沒有和我說過。」

  可是在心裡,福貴卻不由想到,趙自牧曾經和他說過,他們都是中國的未來。

  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原來他們這麼重要——他們的同胞沒有忘記趕赴歐羅巴的十四萬華工,歐洲人也沒有忘記,在歐羅巴的土地上有著這樣一個特殊的人群,為一戰流盡了汗水和鮮血。

  福貴從來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多的人關注著他們。

  這個消息初聽讓他只覺得惶恐,但冷靜下來,他感覺到了欣喜、感覺到了安慰,還有著一些難以察覺的緊張。

  ——原來這麼多人都在關注著他們,原來他們的一舉一動真的可能影響著他們的祖國的形象。

  那麼,他原本的忍耐會不會讓那些外國人覺得中國人都是沒種的人、覺得中國人就是好欺負?

  這樣的想法讓他渾身發涼,福貴忽然間就覺得,他沒有辦法像過去那樣輕易地忍耐了。

  ——哪怕不論是歧視還是他的反抗可能都無人知曉,但是,他不能繼續忍耐下去了。他可以不是英雄,但不能做狗熊。

  微風吹動額前的碎發,福貴眨著眼,低聲說道:「我只是不想再忍下去了。忍忍忍,什麼時候是個頭?忍耐能換來下一次不被欺凌嗎?狗都不能被這麼欺負。」

  顧為光幽幽地嘆了口氣。刺眼的陽光讓他眯起雙眼,福貴的身影在他眼前逐漸模糊起來,卻又在瞬間清晰——只是這一次在顧為光眼中清晰的福貴變了一副樣子——變成了顧為光自己年輕時的樣子。

  幾年之前,顧為光也是敢在巴黎街頭宣揚布爾什維克的人。只是巴黎警察的暴力還有那條因此而跛掉的左腿,讓顧為光磨光了所有的激情。

  可是,現在,顧為光卻忍不住在想,他這樣消極避世,究竟對不對?

  就在這時,楊順德忽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沒等福貴和顧為光發問,楊順德便先把事情禿嚕出來:

  「不好了,莫令儀和王杞帶著華工罷工了!」

  福貴:「???」

  顧為光:「???」

  中尉約瑟夫的辦公樓前已經被千名華工圍住,福貴遠遠看著,即便眼神不太好,福貴都能看見他們手上舉起的橫幅:

  【要求阿德爾摩向中國華工道歉!】

  【拒絕對華工福貴進行懲罰!】

  橫幅是用中法雙語寫的,字體很大,用著血淋淋的紅色,撲面而來一股劣質油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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