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因為黑,不知道傷口在哪裡,不敢輕舉妄動,如果可以,我希望先喚醒他,如果他不醒……不知道他介不介意曝屍荒野……
想必,他是介意的。我又懶得埋他,所以,希望他是能夠醒來的。
你也方便,我也省事。所以,請你一定要醒……
“餵……”我繼續努力叫他,發出的聲音有點顫抖。夜了,溫度比白日驟降,我冷。
“餵……”
牙齒都在抖,真他NN的冷。
市井粗口,聽得多了,也會說上一兩句,此時說來,氣氛非常到位。
他NN的!我罵。
他的身體還是熱的。應該沒死,死也沒死絕死透。
不知道以我的力氣能不能搬動他。
他雖然不胖,但怎麼說也是個高個子的成年男子,重傷初愈武功盡失的我並不適合幹這種體力活。
在我努力拉起他的肩膀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幽黑的眼瞳在黑夜裡光芒閃閃。
“你沒死?”我冷笑。
“你擔心麼?”他微笑。
“怎麼可能。”我甩手丟開他。
“怎麼不可能?!”他還笑,也許觸動了傷口,笑得齜牙咧嘴,但仍然是在笑。
“傷到哪裡?”
“你擔心麼?”他重複詢問。
“我問你傷到哪裡?”我冷著臉,連冷笑也擠不出來,胸腔里被突如其來的怒氣擠得快要爆發。
“……”他眨了眨眼,暗夜裡的黑瞳,為什麼會明亮如星?
我等他的回答。
“好像是肩膀。”他用力按著右側肩膀,努力止住血流。
火褶子。
我突然記起這種東西的存在。
“嗤……”火褶子燃燒的聲音,伴隨著細微的硫黃的味道。
“你看起來很生氣。”火褶子被我硬塞進他的左手,他只得舉著。
我咬著牙,割開他肩膀上的衣服,以銀針刺了他傷口四周的穴道,止住血流,抹上傷藥,包裹傷口。
“為什麼要生氣?是生誰的氣呢?”
羅嗦的病人向來是不受歡迎的,傷口包紮完畢,我突然抬手在他傷口上重重拍了一下。
“啊……”他哪裡提防得我這一下,痛得渾身都在抖,額上滿是冷汗,火褶子早拿不住,掉在地上,無聲熄滅。
對已經適應光亮的眼睛而言,四周暗得比之前更加模糊,伸手不見五指。
“呵呵……”受傷又痛得大叫的人突然發出笑聲,萬般得意,“你在害羞麼?”
聲音低垂,輕輕敲擊我的耳膜。
“你……”
“我怎樣?”皮賴的聲調。
我雙手握拳,咬牙切齒:“你為什麼沒被那人打死!”我大叫。
即使暗,我也看到了他聳肩的動作,和他臉上亘古恆定的笑容,只是這笑容從未象今日般礙眼。
“因為……”他拖出長長的尾音,“你會傷心。”
……
罷了。
這等人還理他做甚?!
我垂頭喪氣,轉身出了樹林。
背後悉簌,虎寶寶也駝著他跟了過來。
月明(?)風清,何必跟一個因為失去皇位性情大變的落魄之人斤斤計較?!
我勉力自我開解,無論如何,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我回頭看過去,虎背上的他,血跡斑斑,仍然笑得白痴兮兮。
我已經有了覺悟:
--即使要被人救命,也請儘量選擇正確的救命恩人。
千萬不要像我,遇人不淑、前途多舛……
5.
寺廟裡有火。
終於發現了寺廟的好處--門夠大。
否則普通的客棧宅院哪裡可以容許一隻老虎施施然進入。
“要吃飯了麼?”我接手他已經弄得差不多的晚飯。
“要。”他相當不客氣,一手纏在繃帶里,一手垂在身側沒有勞動的打算。
他的傷很重,但性命無礙。行動也是無礙的。
把米飯和青菜盛在碗裡端到他面前,冷冷瞥過去:“我不會餵你。”
他望我,一臉故作的可憐,要博人同情。
“永遠不會。”我強調。不再理他,自顧吃飯。
他帶著淒婉的表情把一粒粒的米飯往嘴巴里拔,似乎沒什麼食慾。
也是,金顆玉粒都食慣,這等粗劣飲食他肯賞臉吃已經難得,難道還要表現得象在吃大餐?!白痴吧。
拍拍貓頭,囑它也去覓食。虎寶寶舔舔我的手,擺擺屁股自去。
猴子和鷹立刻跟上。
--這裡接近山林,應該會有野兔獐子之類,我窮,不到迫不得已不會去向農家買牲畜餵它,它飯量實在是大,我會破產。
師兄的玉佩,我既然嫌麻煩,自然不想為了銀錢小事上門求助。
諾大的寺廟瞬間變得空蕩蕩,只剩下咀嚼的回聲和相顧無言的兩人。
有點想問:
--為什麼把皇位丟給師兄?
不相信眼前這人會如此簡單就被從那高高的位置趕下來。他退卻,必定不象表面那麼單純。
但是,不問。
我又是他的誰誰誰?拿什麼身份什麼資格問這麼深入的問題?現在,仍然是尷尬的jian細身份吧?!
里外不是人,上下不討好,左右都難堪。
“罄汝,”
“嗯?”
“你不好奇麼?”
“什麼?”
他笑:“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輕易被從那高高的位置攆下來麼?”
“那還用問,”我不抬頭,埋首碗中,“當然是因為你笨。”
他在試探的,正是我想問的。
可惜。
我懶。
勾心鬥角的事情,能躲則躲、可免則免。知道得太多從來不是什麼好事情。無論他如何試探,我還是,不會去問。
“罄汝……”他對我的名字甚有好感,有事無事都喜歡叫上一叫,“你真絕情。”他用筷子戳米飯,米粒被攪得一塌糊塗。
“呵呵……”我冷笑。多謝。如果真能絕情未免不是件好事情。
想忘記那幾個月的皇宮生活。壓抑沉悶,總象在胸口堆積著大石,呼吸都被迫成遊絲一樣的細線。
苦練十年的武功突然不見,身體也因為舊傷破成一塌糊塗……
--那些怎麼也算不得開心的挫折,並不能夠說放開就放開。
父親的稱雄之心和階下囚的後果;師兄師父突然撕破的臉皮……
--也同樣不願再想起。
為什麼,要我再遇到李霈邈?
蒙昧的日子雖然不如意,但總可以自欺欺人。
我討厭,所有揭開謎底的契機,其中,以眼前之人為甚。
我願意,以一切去換回從前懶惰的米蟲生活,可……一無所有的現在,會有人肯和我交換任何東西麼?!
若我,自願的放棄從前,從離開皇宮的日子開始,全當清清白白和所有人再無瓜葛,可好?!
你,又何必,再出現我面前,時時提點,那無可忘卻的過去……
……明明知道沒有人可以脫離過去而存在;明明知道想要昨日的一切保持一片空白……好難……
舊疤,清晰得象根針,在骨髓里戳來戳去。
硬,而且痛。
裝作開心,裝作不在意,是我慣用的伎倆。
沒有人發現,有隻叫做疼痛的小獸,已經把內臟啃噬乾淨,餘下空殼,越發笑得象朵花。
……沒有人知道,也,不需要有人知道……
第五章
1.
小時候,常常被誇獎為“天資聰穎”。
當時,父親只是一方知府,但勝在離皇城遠,可以魚肉鄉里,那些誇獎,多少有些拍馬和客套的過譽。至少,我年紀漸長,在師父門下向來是被罵為小笨豬。
小時候胖,這“豬”之一字,倒是貼切。再加個笨字,顯見並不聰明。
什麼時候開始長大,不再擁有圓滾滾可愛的身材了呢?
身邊無父母,生日也是可以被忘記的,何況成長中微不足道的點滴,我不記得,想必別人更是從來不曾注意。
其實,師父對我,說得上是滿不錯,即使是為了將我父女二人當棋子使,也是曾經悉心著人教導我武功的,甚至是刺繡、女紅、儀表、姿態,吃、穿、用、度更是一樣也不曾慢待了我。師兄們有時興起也教我些其它的玩意兒,師父從不曾阻攔過,所以,師父待我還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