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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像是一張被隨意摔在岩石灘上的薄餅。一切仍然相連,沒有絲毫破碎,但各處都有種怪異的扭曲。

  唯有法陣是規整的。法陣環繞著,貫穿著這個孤獨的世界中唯一的人類造物,冷酷莊嚴,不容撼動。仿佛此間的一切扭曲荒誕都是為了讓這規整能得以實現。

  牲畜的屍骸散落遍地,伊蘭的視線在碎骨間車轍的印痕上掠過。不是那種普通的車轍,它們格外寬闊,壓過哪裡,哪裡就留下符文。那是屬於聖光教團的痕跡。

  他沒有停下腳步。鎖鏈拖過骸骨,細小的碎裂與坍塌在風中有種怪異的清晰。但其中也夾雜著另一些多餘的動靜。

  有誰在岩石與骨堆後面。

  伊蘭的腳步一頓。

  一個背著大筐的佝僂身影慌慌張張地跳了出來,向著鎮子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快就消失了。

  伊蘭繼續向前走去。

  小鎮越來越近了。昔日那條只到膝蓋的白色石欄如今變得有半人那麼高。曾經藏在地下的符文也全部露了出來。金色的,寫滿了祈求恩典的禱詞。

  風哨聲似有若無地傳來,是馴鹿的聲音。

  伊蘭扭頭,在界碑外的岩石邊遙遙看見了那頭高大的動物。它一點兒也不像馴鹿了。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和異常尖銳扭曲的鹿角讓它看上去更像是某種魔物。還有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在昏暗中映著蒼白的光。

  伊蘭認出了它角上的圓燈。

  「蓋魯瑪?」

  馴鹿沒有動。一個瘦小乾枯的女孩從馴鹿身後慢慢走了出來,臉上寫滿驚恐。

  「小愛莉……」伊蘭喃喃道。但他沒有靠近,也沒有試圖和她說話。他感覺得到這個荒涼的小鎮上傳來的恐懼和敵意。儘管他對此並不在意。

  他繼續前行,卻聽到了啊啊的嘶啞呼喚。

  伊蘭回頭,女孩遠遠地站在那裡,急切而緊張地向他比劃著名:別進去!他們會殺死你!

  蓋魯瑪低下頭,在她身邊咀嚼起地上的骸骨。殘破不堪的鹿角燈早已熄滅,隨著它的動作在昏暗中搖晃。

  伊蘭的神色柔軟下來:「沒關係。」他拖著沉重的鎖鏈,繼續向著鎮子走去。

  界碑上的符文在他經過時竄起了烈焰,又飛速歸於安靜。鎮子裡靜悄悄的,窗戶都嚴嚴地合著。但窗後的視線仍在——尖銳,灰暗,像陷阱里鐵蒺藜。風聲呼嘯,他在其中辨認出了旗幟的獵獵聲。聖光教團的旗幟正在聖堂上飄蕩著。

  伊蘭收回目光,拖著鎖鏈走過那熟悉石橋。石舍塌了半邊。圍欄不見了,只剩下零碎的殘骸。

  但小屋還在,儘管歪斜扭曲。伊蘭緩緩走近,失了鎖的木門在風中吱呀一聲開了。

  昏暗的屋子仍是記憶中的樣子,他離開前熄滅的鹿角燈仍掛在床頭。

  只是沒有爐火,沒有香氣,也沒有毛茸茸的群狼。

  空蕩的小屋落滿灰塵,地上到處都是餐具的碎片。儲藏室大門洞開,空空如也。

  伊蘭在冰冷的床上坐了下來,拂去鹿角燈上的灰塵。一點銀光落在熒草球上,燈火微弱地亮起來,把他的影子投在了地上。一路陪伴著伊蘭的孤行之燈落入影子,像融化一樣緩緩消失了。

  伊蘭靠在床邊,閉上眼睛,依稀感到魔神仍在影子之中,以巨狼的形態沉睡著,等待著,溫暖柔軟,一如往昔。

  直到腳步聲傳來,打破了這份珍貴的寧靜。

  伊蘭從安詳的回憶中睜開眼睛,看見了熟悉的紅色衣袍。

  紅袍人站在伊蘭面前,在白色的面具後注視著他。

  伊蘭沒有起身。

  「真神在上。」為首的人單膝跪了下來。

  伊蘭無動於衷:「這是什麼新的儀軌麼?我不記得哪個屠戶宰牲口之前還要跪下來行禮。」

  「我跪的不是作為人的伊蘭達爾·伊米安,是神的恩典。」對方行了個標準的低頭禮,不帶一絲感情:「跟我們走吧,我們已等您很久了。」

  兩個紅袍人走上前。伊蘭卻先一步緩緩起身,鐐銬與鎖鏈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不勞費心,我身上的聖器已經夠多了。」

  沒有人理會他的話。兩柄長斧架上了他的脖子。

  伊蘭就這樣走出了小屋。

  小鎮的街上仍然空曠。七個紅袍人列隊,把伊蘭押在中間,向著聖堂的方向行去。

  大批聖職者的存在似乎讓窗後的居民擺脫了一些恐懼。漸漸有人出現在了道路兩旁,向著這支前進的隊伍張望。

  伊蘭便也安靜地回望。那些熟悉的面孔大都憔悴不堪。人們的臉上有恐懼不安,有憎恨厭惡,也有疑惑和憐憫。顯然,沒有人真正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行至半途的時候,一個頭頂斑駁,眼睛凸起的男人從人群中跳出來,指著伊蘭大叫起審判和牙教徒之類的話。

  伊蘭花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誰——是蒙戈。那似乎已經屬於相當遙遠的記憶了。

  埃塔納的司祭像是從泥坑裡爬出來似的,衣袍爛污,神情亢奮。他拉扯著身邊那些訥訥的面孔向前,口中喋喋不休地念叨著魔狼,石頭和災難……

  伊蘭在那些人中認出了奈亞——他看上去蒼老畏縮,目光躲閃,一點兒也沒有當初的粗蠻豪爽了。小克里背著過大的編筐,瑟瑟地站在奈亞身後,似乎試圖讓自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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