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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螅幼崽。」維赫圖目光微凝:「黑潮的氣息已經抵達這裡了麼……」

  「只是幼崽麼……」伊蘭望著那大得可怖的沉睡之物,喃喃自語。

  船上的水手顯然並未看到濃霧中的存在。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緊張不安,但船頭卻筆直地向前,並沒有避讓前方那些黑暗之子的意思。

  高高的桅杆與垂落的灰黑色骨骼碰撞,如同細細的干樹枝撞上了堅硬的大理石,頃刻間四分五裂。伊蘭知道,這一切看在水手們眼裡,就好像虛空中有什么正在撕咬著這艘船一樣。

  船身猛然轉向,有人手忙腳亂地去降帆,繩索在那些塗了焦油的銅掛鉤里飛速穿梭。然而還不夠快,遠遠不夠。水手們驚恐無聲地祈禱,在角落裡躲避掉落的巨大碎木和失去了支撐的船帆。船在撞擊之中劇烈搖晃,在平靜的海上攪起巨浪,海水湧上甲板,低沉卻震人心膽的嗡鳴從沉睡的黑暗之子身上的響起,似乎它們就要這樣醒來了。

  即便有影子的保護,那嗡鳴依舊讓伊蘭頭暈目眩。感官再次模糊,他似乎要隨濃霧一起進入難以掙脫的夢魘。維赫圖抱住了他,試圖把他藏在自己那濃重的影子裡。伊蘭能感覺到他的恐慌,就像他總能感受到伊蘭的情緒一樣。他想要摸一摸維赫圖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無法抬起。

  水手們的聲音模模糊糊,似乎有人靠近,在催促著什麼。

  「別管死人了……」那聲音像海浪一樣搖晃:「快走……」

  「別管了……」這聲音一次次迴響,從模糊,到清晰,從沉重,到輕蔑。

  「我們得在這該死的雷暴結束前回人間去。」一個聲音催促道:「封印撐不了太久……只能先顧活著的人,別管你的狗了。」

  伊蘭從眩暈里睜開眼睛,紐赫躺在凌亂如同廢墟的行李間,只剩腹部還在微微起伏。狹窄的岩洞裡滿是濕漉漉的血腥氣。

  「紐赫還活著。」伊蘭聽見了自己虛弱而平靜的聲音:「我不能丟下他。」

  「知道你喜歡狗。」另一個聲音似乎試圖勸說:「回到聖城,繁育院裡要多少有多少,訓犬師會給你找條新的……」

  伊蘭回以沉默。他在昏沉之中撫摸著紐赫的皮毛。

  「聽著,它只是頭獵魔犬而已。」

  「我們也只是人類而已。」伊蘭聽見了自己沙啞的聲音。

  「瘋子,你會死在這裡的。」

  伊蘭不再回答。紐赫依然沉睡著,皮毛柔軟,神色安詳。勸說的聲音消失了,伊蘭聽見了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陰影從洞穴深處漫上來時,他俯下身,抱住了牧狼,任憑黑暗將自己淹沒。

  而在最深的黑暗裡,他聽見了狼的呼吸聲,感覺到濕潤熾熱的舌頭在舔舐自己。世界起伏,仿佛在奔跑。他很快意識到是紐赫在奔跑,而自己在紐赫背上,風貼著他們掠過,那是天空與大地間的一縷呼吸。

  黑暗在搖晃與顛簸之中一點點消散。他感到熟悉的柔軟溫暖正在自己身上緩緩爬過。

  魔神就在他身邊,伴著極為輕微的鮮血氣息。空氣不再冰冷,而是帶著些許熱意。那或許就是維赫圖身上的氣息發生了改變的原因。

  伊蘭睜開了眼睛,看見了柔順的黑髮。維赫圖貼得很近,正在用鼻子輕輕蹭他臉。察覺到伊蘭醒來,他退開了一點兒,原本蒼藍色的眼睛在昏暗之中微微泛著紅色,看上去多了幾許黯淡。

  影子在伊蘭身上像水波一樣輕柔地搖晃。伊蘭掙扎著起身,他卻再次靠近,抱住了伊蘭:「你睡了好久……」

  昏沉之中,伊蘭只能意識到他們在船艙里,四周偶爾有腳步聲和一些呼喝。他想問些什麼,又覺得好像也不必問了。在哪裡,去哪裡,發生了什麼又即將發生什麼,似乎都不要緊了。他疲倦地靠在維赫圖肩上,紐赫的氣息仍在那裡。然後他想起了那個未盡的夢。

  那不是夢。是在卡卡拉瓦蛇窟的地道里——一個古老邪神留下的,能取得聖晶的地方。聖晶是種外表看起來很像水晶的東西,但一旦接觸神跡者的力量,就會化為液體。教廷用那種礦物製造驅魔的結界。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伊蘭記不清了。他只記得教團的小隊曾被困於此,每個人只分到一點點食物的水——行囊里僅剩的東西。而他把一切都給了被魔尾蛇咬傷的紐赫。因為拒絕拋下將死的紐赫,所以他留了下來。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卻也是最平靜的一次。

  全然沒想到紐赫竟在他昏迷後醒來,拖著他離開了那裡。他當時想不通紐赫是怎麼做到的,因為由結界構築的通道已經坍塌,只剩下了一點殘影。但現在他明白了。

  一位影之主當然可以在任何影子中穿梭。

  想到這裡,伊蘭低下頭,露出了微笑。維赫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湊上來,遲疑了片刻,小心地把自己的唇在伊蘭額頭上輕輕貼了一下。

  伊蘭抬頭看他。最初相見時魔神眼睛裡的興奮,驕傲,憎恨和痛苦都不見了。此刻的維赫圖比任何時候都更像紐赫,因為他原本就是紐赫。伊蘭聽著那一模一樣的呼吸和心跳,再次安然閉上了眼睛:「別擔心,我死不了。」

  維赫圖以另一個柔軟小心的親吻作為回應。

  甲板之下,時間的流逝感變得很怪異。伊蘭昏沉時多,清醒時少。船艙偶爾會劇烈搖晃,每當那時,驚恐的叫喊與急促的腳步聲便會從艙壁周圍傳來。中間還有個粗糲的男聲毫不客氣地詢問他們到底死沒死,沒死就要上甲板去幫忙拉帆——有根桅杆壞了。維赫圖冷漠地說了些什麼,伊蘭能感到影子在涌動。他用僅剩的意識握了握維赫圖的手。影子退開了,腳步也遠去了。那人想必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與什麼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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