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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海浪在洞外呼嘯徘徊,絲毫沒有湧入這個洞穴的意思。海神近在咫尺,卻似乎沒辦法把洞穴里的許願者帶走。他能隱隱感覺到其他的那些火都墜入了遙遠的水下,維赫圖的火焰也在其中。蒼藍色的火苗安然無恙,只是正在四處搖擺,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伊蘭的注意力卻在另外的東西上。他的目光在洞穴中飛快掠過,終於找到了目標——海神之卵。

  白色的卵握在手裡濕滑冰涼,像是有意識的活物一樣試圖脫離他的手指。伊蘭用力了好幾次,才勉強扯下來一顆。

  他把卵塞進影蛾口中。灰燼中的光亮終於停止了顫抖,那小魔物的嘴角也不再有新的血液湧出。

  伊蘭鬆了口氣。他在洞穴中仔細尋找,又摘到了幾顆卵,一一餵給影蛾。這個洞穴比先前那個要小得多,卵也少得多,零星的幾顆差不多都藏在岩縫裡。

  海神之卵很快挽救了最後一位許願者。它的皮膚光潔了些許,鱗翅也不再繼續粉碎脫落。但伊蘭有種感覺——即便吃下再多的海神之卵,它恐怕也無法逃離死亡的追逐。如果把某些存在的生命比作四季,初生為春,繁盛為夏,那麼這小魔物的生命已在初冬。它和真正的飛蛾一樣,本應當在秋日與落葉同墜,卻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撐著它一直堅持到了現在。只是萬物終有盡時,這奇蹟也快要結束了。

  影蛾的呼吸終於重新平穩下來。它勉力向伊蘭露出了一個微笑:「對不起,感謝您的好意,但對我來說,您太過熾烈了……」

  「是我該感到抱歉。」伊蘭稍微遠離了它一些,:「你還撐得住麼?似乎海神這會兒沒什麼想見我們的意思。」

  「別擔心,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裡……在見到海神之前,我是不會熄滅的……」

  「看來海神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留下了卵。」伊蘭笑了笑。洞外風浪依舊,世界昏暗,只是那似乎都與眼前這個狹小的空間無關。「我再去找些卵吧,幸好這裡足夠明亮。」

  影蛾搖了搖頭:「不,謝謝,我已經好多了。」它紅色的眼睛望著伊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伊蘭忽然意識到,這樣看上去弱小至極的生靈能一路走到這裡,絕不可能只是憑藉運氣。

  「不知道海神想讓我們等上多久。」伊蘭坦然回望著那雙眼睛:「其他許願者都講了自己的故事,但我更好奇你的。」他把視線投向了影蛾懷中的蛹:「它看上去好像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因為它就是我的願望。」影蛾輕聲道。它已經很衰弱了,但那紅色的眼睛依舊明亮。那雙眼睛既不可怖,也不古怪,倒是讓伊蘭想起映照著晚霞的水面。

  說完這話,黑暗之子便陷入了沉默。

  伊蘭等待了片刻,笑了笑:「或許我不該問。畢竟這是你的秘密。」

  影蛾卻仿佛從某種思緒中驚醒了:「……不。」它慢慢道:「我在想……該從哪裡講起。」

  「你的故鄉?」伊蘭建議道。

  影蛾似乎有些意外。它靦腆道:「通常來說,在這個世界,沒有誰會關心我們這樣微小的存在從哪裡來,又懷著怎樣的願望……」它遲疑了一下:「我從腐生之地來。」

  伊蘭認真地看著它。

  「你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對麼?」

  「是的。」伊蘭承認:「聽起來是個遙遠的地方。」

  「不只是遙遠。」影蛾輕輕道:「它在大原生泥盆的邊緣,是徘徊之冢的終點。所有被誤入者遺失或拋棄的東西都會順著幽嘆河進入那裡。而生靈們在迷茫之中可能拋棄的東西有很多,從外物,到自身……」

  「總之,那是個少有光亮的地方。你在那裡找不到什麼火——並非因為它是最不易被拋棄的,而是它們通常順著幽嘆河流進那裡時就已經熄滅了。腐生之地沒有熄滅者,可也和熄滅者遍布的地方相差無幾。」

  「我在那裡出生,從一顆不知道顏色的卵中爬出。周圍是成百上千的血親。」

  「我們在幽暗之中呢喃和呼喊,用所有的感官與周圍的同懷交流。我仍記得那時的喜悅,雖然那喜悅與擁擠和困惑同時存在。」

  「我們談論著我們是誰。我們不知道,我們只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蠕動,周圍充斥著各種各樣微小的聲音。我們就用那些不同的聲音為自己命名。」

  「我們談論著我們的來處。母親在產下我們之後便回到了暗之心那裡,留給我們的只有一具掛在爛木上的遺骸。」

  「我們談論著我們的去處。只有一個方向可以前進,那就是逆河前行。幸好最初的最初,幽嘆之河幾乎並不流動,否則我們的啟程還會更困難些。」

  「母親遺骸上的鱗粉是我們唯一的光亮。所以我們每個都讓自己的額頭沾上一點兒鱗粉,然後逆著那河緩緩向前。」

  「很快,我們就體驗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各種各樣的東西開始吞噬我們。有些是幽暗之中遠比我們龐大的存在,有些單純就是幽暗本身。我們的血親越來越少。當幽嘆河開始流動,我們還剩下一半;當徘徊之冢的濃霧出現,我們又少了一半的一半……」

  「我們弱小而無知,可除了繼續前行,我們別無選擇。」

  「最後我們終於離開了大原生泥盆。可是外面的世界並沒有更安寧。那時我們只剩下了九個,知道了自己是什麼,知道了自己是怎樣的存在,也知道了為什麼自己會出生在那裡——唯有絕望之地才不會被覬覦。母親和我們同樣弱小,但她並非因迷茫而進入那裡,而是因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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