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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頭。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江湖呢?以你的內力,這江湖上已經沒有能吸引你的東西了吧。”

  “怎麼會。”樂顏開失笑,“實力只是行走江湖的護身符,追求這種東西,充其量是捨本逐末吧?江湖裡有意思的,是人啊。”

  “……那麼現在就啟程吧。”費無儔看著她,突然起身。

  “好啊。”她看一眼棲著落雪的茅檐,瀟灑地走了。“我在外面等你。”

  院內徒留一串伶仃的腳印。費無儔笑著搖搖頭,走進屋裡收拾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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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一段時光,在費無儔看來,就像年少時無數美夢中最甜的一個,由於太過美好,以至於記不真切。由北到南,從天寒地凍漸漸回春,走過筆直的康莊大道,也走過曲回的羊場小路,看過雪地的臘梅,冬眠的羆熊,也看過早市的炊煙和午夜的刺殺。費無儔一路上都留心照顧著這個丫頭,等到了嶺南,樂顏開的臉色已經變得紅潤起來。

  武林大會以不出所有人所料的結果圓滿閉幕——主辦方羅浮派包攬三軍,徹底坐實了東道主的優勢。雖說是武林大會,實際上諸多規則阻撓,比起對戰倒更像舞劍,看得費無儔和樂顏開大打哈欠。

  “失望了嗎?”費無儔打著哈欠問。

  樂顏開往嘴裡丟了顆花生米,語氣百無聊賴:“我第一次知道世上竟然有東西能無聊到這個程度。這些自稱江湖中人的小人真是讓人作嘔。哼——我且去鬧他一鬧。”說著就起身,竟是徑直跳到了頒獎的場地中央,左拍一巴掌右踹一腳,中路頭錘一撞,轉瞬間就把那三個等著自家長老頒發寶物的“少年英才”打飛,還嘲諷地拍拍手:“比武就是打架,打架就要拼命,你們呢?一舉一動文縐縐的,一點力氣都無!真是不嫌丟人。”眾人譁然之際,她卻施施然抓過那幾個用作獎勵的法寶掂了掂,非常嫌棄地皺皺鼻子,然後——將那三件寶貝往天邊一扔,轉瞬就沒了影子。羅浮派長老平白被一個丫頭搶了寶貝,驚怒自不必說,連愛徒也顧不上,就要來抓樂顏開。然而樂顏開在場中東躲西藏,非但沒叫人抓住,還得閒向看蒙了的觀眾喊話:“各位還等什麼?無主的大好寶貝失落荒野,先到先得咯——”

  費無儔在旁看熱鬧,乾脆來一把火上澆油:“呀!追上去的那人面相甚惡,莫不是魔教中人?這法寶要是落到了惡人手裡,豈不是禍——事——了——”這下可好,有了正義的藉口,觀眾們也不再假仁假義,頓時魚貫而出,人群中還不時傳出“我看你獐眉鼠目”“定是邪魔”“替天行道!”之類的隻言片語,一邊內亂一邊遠去了。而始作俑者還在致力於弄大新聞:費無儔看得分明,羅浮派多為庸才,但年長的幾位還算有些本事。樂顏開這丫頭最近學會了不少操控內力的把戲,於是揚長避短,只一味把弱者往老頭子們身上搡,外加幾招簡單的招式,倒也讓羅浮派眾人無可奈何,只能白挨揍。

  嗯……果然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丫頭,就是聰明。費無儔笑吟吟看著樂顏開,後者玩性起了,神采是飛揚的,落在眼裡格外明亮可愛。

  而他尚不知道,夢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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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無儔每每回憶接下來的事情時,總是不敢用力。可是美夢既已成了碎片,回憶是輕是重也便無關緊要了。畢竟碎片和粉末又有什麼區別呢?

  不過是……前者尚能苟存,而後者會漸漸風化罷了。

  ☆、56-62

  56

  殺手找上門,他是不驚奇的。世人傳說羅浮派地下有條金礦,此話未必是實,但羅浮派富甲一方卻是真的。這樣的財力,又被這樣駁了面子,報復實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費無儔萬萬想不到,羅浮派雇來的,竟是殺手組織里的人,竟是這樣鋒利的一把匕首。他白日防毒,黑夜防藥,對方卻不做這些手腳,只靠刺殺——

  那道突如其來的尖銳殺意是他生平僅見。他要是反應慢上剎那,樂顏開的心臟已經對穿了。但是真正覺得肺腑俱涼,是因為殺手撤退時那一聲笑。

  女人的聲音。極輕,幾乎聽不見。

  但分明如事成之後一般輕鬆。

  殺手的那一聲笑如同陰霾籠罩在費無儔心上。他強烈覺得不安,便不停追問樂顏開是否覺得身體不舒服,樂顏開卻等閒視之。似乎在與生死有關的問題上,她總是等閒視之的。她仍然一路走一路玩,把無數雷同的“慣例”鬧出不同的花樣,把江湖的死水,攪得活色生香。

  像煙花照亮黑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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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什麼是江湖嗎?

  搏一番快意,成一時名氣,耗一生光陰,如此而已。

  你不知道。

  江湖是人生中唯一的願望。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江湖是最不講願望的地方?

  樂顏開閉眼徜徉在春風裡,如同沐浴著生機的玉雕。

  她開口說,錯在人,不在江湖。這個江湖裡,沒有江湖。

  可不是嗎?像我說的那樣,江湖裡是沒有願望的。

  樂顏開含笑搖頭:

  我還是實現了我的願望。

  ——這是在剛長出新葉的梧桐下發生的,最後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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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捨不得啊。”那天,樂顏開神情與往日無二,只是語氣平添了幾分感慨。

  “捨不得什麼?”費無儔以為她不得不回家了。

  “捨不得這個無趣的江湖。”她似乎在回憶什麼,嘴巴微微笑了笑:“同兵,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怎麼,終於願意說了?”費無儔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再不說就來不及啦。”她拉著他在樹根處坐下。

  59 樂,顏,開。

  如你所見,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若是不逃出來,我滿十六歲的那一天就會被塞進花嫁,嫁給村里不知哪一個人。

  嗯,我是個農村丫頭哦。哈哈哈……不然呢?武門千金能知道徭役,能長凍瘡嗎。你怎麼到現在還這樣天真呢!

  為什麼識字?當然不會是我爹娘教的——呵,他們巴不得我多幹些活,快點嫁出去。我們村裡有個夫子,自雲通讀詩三百,算是有學問,我就在他教課時趴在窗外偷聽。起初他趕我走,還跟我爹娘告狀,不過就算是被揍了我照樣跑去聽課,時間久了也就懶得找我麻煩。誒嘿,我以前沒碰過毛筆,偷偷拿你的筆寫了一個字,唉唉真是太難看啦太難看啦!……同兵,你先別急著問,我等下都會和你說的。

  很小的時候我就嚮往村子之外的地方。夫子上課興起時,也會說起他上京趕考時路上的遭遇,便說到了江湖。我知道,自己一介女流,還是一個破村子裡的農家女,村子就是我的天下。就是長大了,也只能嫁給一個男人,一輩子生孩子做農活,變得和我娘一般。我的一輩子只能是這樣,哪裡都不曾去,永遠都是“士農工商”里的二等人——可我不想。我嚮往江湖,想進入這裡,想看一眼這個我無法來到的地方——無論如何都想這麼做。我逃跑過一次,但是沒走三里路就被人識破;這種事情,但凡敗露了就難有第二次,那別無辦法,只好先老實一點,免得惹來懷疑。不管怎樣,十六歲一到,我一定要走……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我裝瘋賣傻,藏在角落裡一邊發抖一邊看人打架,見血還要暈倒,裝作一個說得好聽卻不敢行動的膽小鬼。村里人便慢慢將我的話當成笑談——劉瘸子家的五花又發江湖痴了,他們總是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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