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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更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然而乖巧的沒有多問,只是安靜地點頭躬身。

  然後是復健、表彰、和父母團聚、重新規劃未來,直到某天一位經常來和他對接的中年男人推著輪椅把他帶到了烈士陵園。

  他看著沉默的黑色墓碑,嶄新地一塵不染,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映出他自己狼狽的影子來。墓碑上沒有照片,只寫著主人的名字。

  章海寧,男,生年1988年,卒年2019年,短短31年的人生。

  柳鋒明心裡驟然一個不祥的答案,然而惶急茫然地轉過頭去問帶他來的人:「他是誰?章海寧是誰?」

  對方面帶惆悵地拍拍他的肩膀,沒有直接回答他,把手機屏幕遞到他眼前:「柳警官認識他吧?」

  柳鋒明往屏幕上看,一張照片,黑白兩色,穿著警服的男子抿著嘴微笑。

  他的噩夢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

  心跳快得像是要在胸膛里炸開了,柳鋒明從夢裡驚醒,胸腔腹腔痛得縮成一團。他從床上半滾下來,鞋也沒穿,踉踉蹌蹌地往洗手間跑。

  昏暗中看不清方向,梁煜衡家的陳設他又不熟悉,慌亂之中額角撞在門框上。他幾乎從臥室摔進了對面的房間,摸到角落裡有個紙簍,終於忍不住反胃的感覺趴下去。

  晚飯吃得全是流食,他吐得很急,口鼻里都是酸澀的胃液,隱約看見退燒藥的膠囊混在裡面,驚覺自己原來沒睡上幾個小時。

  胃都排空了,乾嘔還是止不住,心臟仿佛能隔著肋骨震動衣服,震一下胃就跟著縮一下。他咳嗽起來,越是喘氣就越覺得自己吸不到空氣,有一種久遠的恐懼感從身體深處被喚醒。柳鋒明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平靜下來,穩住呼吸,但是求生本能暫時壓過了理性,他張開嘴拼命吸氣,手腳發麻,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突然有人開了燈,瞬間過曝讓柳鋒明本能地閉上眼睛。地板上「咚」地一聲,梁煜衡跪在地上從後面把他攬進懷裡,拍打撫摸:「什麼地方不舒服?胃疼?」

  「胃疼。」柳鋒明用麻得不太靈活的舌頭勉強說,儘可能給滿身狼狽找了個容易打發的解釋:「可能是吃了布洛芬。」

  立刻有一雙手隔著衣服按在他上腹,不輕不重。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都是汗——也不知道渴成這樣到底哪裡來的汗。汗水把棉質睡衣打濕,貼在身上濕乎乎的發冷。梁煜衡的手覆上去,那一小片皮膚獲得了溫熱的支撐。

  讓這夢嚇得,他燒倒是退了。

  梁煜衡感覺到他心跳很快,關於心肌炎的擔憂不由得冒出來:「要去醫院嗎?」

  「吐得有點急了,」柳鋒明答非所問:「我想喝水。」這溫度讓他留戀,但他非得找個藉口讓梁煜衡暫時消失,以捍衛他那點岌岌可危的可憐自尊。

  那雙手依依不捨地離開他,梁煜衡忽然覺得家裡應該請個保姆,負責在這種關鍵時刻幫忙倒水。

  在他走後,柳鋒明摸爬起來,挪進洗手間收拾了一下自己。

  梁煜衡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人靠坐在地上喘氣,像是已經恢復了平靜,胸前被水打濕了,一大片深色的印記。

  他不敢細看,把水杯遞過去,柳鋒明仰頭灌了幾口,也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一雙眼睛在屋裡掃。

  偶然之間,目光落在靠牆的一堆報紙上,才覺出這房間有點不同尋常。

  四樓沒有大廳,除去兩間臥室還有兩間屋子,他跌進來的這間很小,大概是做了書房,一側牆壁改了書架,上頭稀疏了擺了些有錢人家鎮宅必備的國學經典一類的東西,感覺像是擺上去就再也沒人動過的樣子。

  然而正對著他的另一層牆壁,沿著牆角開始,一排一排壘著舊報紙,整整齊齊層層疊疊,每一摞都有半人多高,堆滿了整面牆。

  陳年的劣質油墨在這間漂亮的房子裡發酵,陰天裡隱有微酸刺鼻的氣味。柳鋒明心裡忽然生出點難得的好奇:「那是什麼?」

  梁煜衡什麼時候多了看報紙的習慣?

  「報紙,舊的。」這答案毫無信息量,梁煜衡眼神閃爍,更讓柳鋒明覺得微妙,他往那邊挪了挪,伸手夠下一摞來。表面有灰塵,而且受潮發黏,他潔癖發作,差點放下了。

  卻看到報紙上竟然不是中文,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上頭用筆做了勾畫。柳鋒明翻過來,心裡怦然一動——這是A國的報紙。

  他抖著手去翻,那報紙果然細心整理過,金三角一眾小國,篩選出大事重點圈畫,分門別類,按照時間排列。

  他猛然回頭:「這是——」

  梁煜衡端著水杯站在原地笑了笑,目光躲閃,舌頭拌蒜。:「嗯,就是你想的那樣。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去了哪裡,但是……其實也沒什麼用是吧?就是,覺得比網上更詳細一些。哎,早該扔了,沒用了,嗯,不常來,忘了。」

  柳鋒明眯了眯眼睛,把一點微濕藏進睫毛里。他幾乎可以想像到對方托著關係弄到這些報紙,拿著翻譯挨個字看過去,試圖從字裡行間猜出一點有關他的行跡。

  不可抑制地,一陣竊喜,一陣悲涼。

  梁煜衡朋友很多,對誰都熱心。柳鋒明知道對方對自己真心實意的好,然而首要前提是梁煜衡本來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時隔多年,以這種方式確認了自己在梁煜衡心中比他所想像的更有分量,柳鋒明不得不承認自己很有些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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