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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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在出神,手心一熱,原是丈夫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心還是涼的,聲音發顫:「鵬舉,我先前真是擔心極了……」

  岳鵬舉柔聲問:「是擔心我跟慕容俊的下場一樣麼?」

  在東林寺的那幾個月,夫妻倆夜讀史書,對這一段印象鮮明。岳鵬舉又說:「當時我就在思慮,如果我遇到這種戰陣,該如何破敵?沙盤推演時,發現此時絕不能用騎兵,相反,只能用步兵。」

  花溶開心地點點頭,在月光下,稍稍依偎著丈夫,仰起頭看他,認真聽他講解,在這樣死傷無數的夜晚,更深刻意識到,自己的英雄,唯一的英雄,只能是他!只能是鵬舉!

  連續兩日都在清理戰場,第三日,岳鵬舉卻接到報告,說金軍分三路進發,一路攻郾城、一路攻滎水、一路攻臨水。他召集眾將軍事會議,眾人都感到意外,因為按照往常的慣例,金軍遭受了大挫一般會退兵一段時日,現在四太子居然捲土重來。

  岳鵬舉也判斷出金兀朮攻郾城是假,要消滅滎水和臨水的張弦、王貴大軍才是真。他立即下令部署迎戰,當夜得到張弦派人送來的急報,說金軍已經集結滎水。他見張弦已經做好準備迎戰,鬆一口氣,當夜早早上床就寢。

  剛入睡,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他立即起床,門外,是楊再興等六人。另五人是楊再興的結義兄弟。他們早年是結義師兄弟,但有四人戰死。楊再興和岳鵬舉是同鄉,追隨他多年,這次受傷,為韓元報仇心切,力請出戰,就說:「金軍已往郾城方向而來,自家自請做前鋒,為韓元報仇。」

  岳鵬舉見他心意堅決,無法阻止,就下令他率三百人馬先探軍情,叮囑他切不可魯莽而戰。為怕他衝動失去理智,岳鵬舉便派了穩重的高林一起。

  楊再興等率領三百人馬連夜開拔,迎擊往郾城方向的金軍。第二日傍晚,追到八里鎮附近,探得前面有三百金軍出沒。楊再興立即率人追趕。

  三百金軍倉促奔逃,楊再興一馬當先,用砍刀砍翻後面的一名金軍,其他人也衝上去,和金軍展開搏鬥。前面是一條小河,上面有一座小橋,當地人稱為小商橋。

  金軍便是往小商橋逃跑,楊再興一人連殺六十七人,往橋上追去,高林等人也緊隨其後。但這三百人不過是金兀朮的誘餌,他後面還有襲擊郾城的12000大軍。楊再興等一衝過去,便落入了金軍的包圍圈。

  高林待要阻止,但楊再興已經完全殺紅了眼,岳家軍已經大半沖了過去,他沒法臨陣退卻,便也沖入戰陣廝殺。金軍大軍見不過區區兩三百宋軍,竟然敢來挑戰,吃驚之下,被楊再興等人一通猛砍猛殺。

  這一仗,完全是楊再興等人抱著能多殺一個就多殺一個的念頭,以自己的命搏幾十倍的敵人。戰到後來,人為血人,馬為血馬,最後,三百勇士全部戰死,無一倖免。而金軍也被這三百宋軍殺了兩千五百多人。

  這一晚下了雨,到後半夜雨停止,戰爭也已經結束,地上屍橫遍野。趕來的金兀朮見到楊再興和高林的屍首,雖然獲勝,卻毫無喜色。三百宋軍,每人身上多的七八十處傷痕,少的一二十處創傷。人仿佛已經不是人,而是一種永不知疲倦的野獸、猛虎,金軍、宋軍,有你無我。他久經沙場,也被這樣殘酷的搏殺刺激得睜不開眼睛。

  第二日下午,還不見楊再興等人回來,岳鵬舉再也坐不下去了。先後派出去七八名探子,匯報都是楊再興等人再無消息。

  岳鵬舉站起來,說:「我親率人去尋楊太尉等。」

  朱芾、孫革等人立即勸阻:「你是主帥,不可輕易出動。」

  偏將徐慶出陣說:「自家願去尋楊太尉。」

  花溶也坐臥不安,她多年識得楊再興,立即對徐慶說:「我和你一起去。」

  岳鵬舉有些擔心,但見妻子態度堅決,根本無法阻止,便答應了,吩咐說:「徐慶率五百兵馬搜尋。只可探聽消息,不可應戰!切記,切記!」

  徐慶和花溶都點頭,岳鵬舉當著眾將,也無法單獨向妻子話別,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憂慮低聲說:「十七姐也切記,不可應戰!」

  「是!」

  花溶和徐慶率軍馬不停蹄地追趕,到傍晚,已經到了八里鎮,只見遠途全是死屍,宋軍的、金軍的,其中還有楊再興的兩名結義兄弟。徐慶悲憤說:「必是楊太尉為義兄報仇,追殺金軍去了。」

  花溶強行保持了冷靜,立刻說:「我們去小商橋搜尋。」

  「是。」

  冬日的雨後,空氣里全是血腥味,越靠近小商橋,這種血腥味就越是濃郁。此時已經是後半夜,那一日正是農曆的十六,大雨之後,天空升起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但冷風吹來,眾人更是覺得寒冷。

  前面是一地的死屍,密集處,連馬都無法挪移。眾人停下,花溶下馬,在月色下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宋金屍首,立刻明白,楊再興等人已經全軍覆沒。

  徐慶已經率人在急切地尋找楊再興和高林等人的屍首,花溶也一起尋找。不一會兒,先找到高林的屍首,他早已面目全非,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的地方,眾人只能憑他出征時的服飾,以及他所用的武器認出他,立刻抱上馬背。眾人見到如此慘烈的場景,無不痛哭,花溶也心如刀割,卻還保存著一定的冷靜,沉聲說:「快尋楊太尉……」

  話音剛落,忽然聽得後面一陣馬蹄聲,她驚道:「快上馬,金軍殺來了……」

  徐慶發瘋一般從人堆里尋,他和楊再興私交甚好,不忍離去。花溶大喊:「徐太尉快撤……」

  他從地上抱起一人上馬,翻身就跑。

  跑出一陣,才發現花溶落在後面斷後,此時,金軍的騎兵追擊已經越來越近,他大急,高喊:「岳夫人,快……」

  花溶打馬,沒命地飛逃。

  這支追來的人馬,正是金兀朮。小商橋的血戰給他很大震撼,他令人先撤退,自己因為神思恍惚落在了後面。此時,他的身邊也只得三百多親兵,根本沒料到還有宋兵會趕到小商橋。此時,他們才撤出幾里,聽得動靜返回來,因怕中了埋伏,就原地勒馬,待發現月色下,不過是三五百宋軍在屍堆里尋找,顯然是在找楊再興等人的屍首。

  盈盈月光下,但見前面的人群里,粼粼的光芒,如暗夜的幽魂。他心裡一震,這種七彩的箭簇,七彩的羽毛,仿佛地獄的召喚——

  狐狸精!

  大宋花!

  竟然又是她,是她殺來了!

  他不假思索,拍馬就追上去,大吼一聲:「花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正亡命奔逃的花溶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幾乎魂飛魄散。但是,短暫的惶恐後,她立刻鎮定下來。這段日子,連續經歷可怕的大戰,意志已經鍛鍊得無比強悍,根本不應聲,按照岳鵬舉的吩咐,只是逃命。

  徐慶悲憤莫名,彎弓回頭,就要和金軍決一死戰。花溶低吼一聲:「徐太尉,撤退!」

  「自家要為楊太尉報仇!」

  血腥令人瘋狂,月光下,徐慶勢如瘋虎,花溶大驚,忽然舉起小弓就抽在他肩頭,厲喝一聲:「徐慶,你敢不遵岳相公號令?你若前去,誰替你收屍?匹夫之勇!」

  徐慶肩上吃疼,立刻清醒過來,呆了一下,雙腿夾馬,聲音里有幾分感激之意:「岳夫人,你快跑,自家殿後……」

  花溶並不與他多說,只回頭射擊,追到最前面的兩三名金軍應聲倒地,眾人又是一陣狂奔。

  緊追在後的金兀朮聽得這聲「岳夫人」,更是癲狂,拋下眾人,一馬當先就追來。

  宋軍先奔出一陣,過了小商橋,便只剩下殿後的花溶和徐慶二人。而金軍那邊,則是金兀朮一人追來。

  風呼呼地從耳邊刮過,初冬的深夜,有著刺骨的寒意。加上大雨後,露面十分濕滑,馬奔走不快,很快,金兀朮竟然追上來,跟落在後面的花溶,幾乎不過一兩丈遠的距離。

  花溶猛然勒馬。

  金兀朮的馬也一聲長嘶,落在後面。

  月光下,二人幾乎能看清彼此臉上的表情,兩人都汗濕重衣,亂發飄零,像從屍堆里爬出來的遊魂。

  「花溶!」

  「四太子!」

  二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徐慶勒馬回身,大喜:「岳夫人,待自家殺了四太子,滅了這罪魁禍首。」

  花溶一抬手,阻止了彎弓的徐慶,與此同時,金兀朮身後,大軍正在逼進,二人也將成為刺蝟。

  金兀朮也大喝一聲:「停下」!

  金軍便在射程之外停下。

  四目相對,金兀朮忽然笑起來:「花溶,本太子今日本是可以擒拿你的。但念在你剛才阻止射殺我的份上,再放你一馬。花溶,你真是聰明!你需知,這種情況下根本殺不了我,樂得白送一個人情。但我還是領情,放你!」

  花溶淡淡說:「你我是死敵,其實,根本用不著客氣。」

  「死敵?」金兀朮細細咀嚼著這句話,重複了三次,在月光下打量對面的女子——月光給她奔跑的臉上增添了一層柔和的光輝,是一種十分詭異的溫柔的美麗!——跟這個殘酷的戰場形成一種視覺和心理上的極大反差。他低頭掃一眼自己殘廢的右手,再抬頭,心想,為何老是在不恰當的時候,覺得這個女人美如天仙?在盛世在平和的時候,她本是沒有那麼美的!

  這種詭異的感覺,令他更加強烈地揣測:若不是狐狸精,怎能令自己曾那麼喪魂失魄?怎能?

  狐狸精,就得讓她顯出原型,方不再危害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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