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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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兀朮盯著她握刀的手,她的手微微顫抖。

  他心裡忽然一暖,卻冷笑一聲:「我放過你,無論何時我都放過你。但絕不放過岳鵬舉!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尋機殺他!」

  他的手更緊地捂著腰間的傷口。海上第一次的走投無路,此次被岳鵬舉射落馬下,如此大敵,只要自己還活著一天,就絕不會放過他。

  花溶絲毫也不驚訝他的答案,一切都跟預想的一模一樣。

  只是失望。

  「四太子,你也不失為英雄。直到此刻也不肯欺騙我。」

  他幾乎在嘶喊:「我從未欺騙你,一直都是你在騙我。花溶,你騙我,你曾說你喜歡我,說你真心喜歡我,可是,你都是騙我的,騙我……花溶,你才是騙子!」

  「可是,既然你都不肯放過鵬舉,我為何要放過你?」

  「你我之間,為什麼偏偏要扯上岳鵬舉?他算什麼東西?」

  「他是我丈夫。我跟他無分彼此!」

  金兀朮的雙目幾乎要鼓凸出來:「我真恨自己……」

  「哦?」

  「我恨自己老是在你面前裝什麼君子。恨自己怎麼不在劉家寺的金營里就對你用強。若是如此,你兒子也替我生下了。哪裡還有這麼多波折?」

  重重的一耳光,還是落在剛剛那半邊臉上。

  這一耳光,不再是微疼,而是火辣辣的,眼冒金星,他嘴角的血掉下來,牙齒也掉了一顆。

  這個女人,出手竟然如此重。究竟是不是女人?

  他憤怒地瞪著她,她的目光,燃燒著一股極其強烈的火焰,仿佛一頭即將暴怒的獅子——他從未見過的一種可怕的獅子。

  可是,怨恨在心,再也忍不下去,他滔滔不絕:「我二哥強迫了茂德公主,她對他恭敬順從,小心服侍;其他金國將領,也全部是這種情況。我二哥常說,得不到女人的身子就得不到女人的心,我自恃文武全才,自來只有女人送上門任我挑選,沒有我對女人用強的道理——只有我,只有本太子,無數次可以用強的機會,我偏偏愚蠢到白白放棄。若是強迫了你,你我兒女成群,你難道會不死心?可惜,可惜我有眼無珠,眼睜睜地看著你跟岳鵬舉成親。否則,他岳鵬舉有什麼機會?他為你做過什麼?可是,你卻偏偏對他死心塌地。付出真心的人得不到,岳鵬舉什麼都不曾付出,他憑什麼就跟你不分彼此?憑什麼?花溶,你這個蠢女人,天下第一的蠢女人。你總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

  花溶簡直不可思議。

  鵬舉做了什麼?每次大難時候的營救!鵬舉陪伴自己最艱難的日子,放棄大好前程在邊境隱居,天天的照顧侍奉,虎骨靈芝,這些,他金兀朮能做到?

  可是,她自然不會就這些跟金兀朮辯駁,因為,根本沒有必要。

  「你這個蠢女人,我如此待你,甚至不如秦大王在你心裡的地位……」他自己提起秦大王,卻恨得幾乎吐出一口血來,於是,一張嘴,真的吐出一口血來,「秦大王這個惡魔,本太子也一定要殺了他!此生不殺他誓不為人!」

  這口血一些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一些在嘴角邊,以及他腫起的面頰——真真是打碎了銀牙往肚子裡吞。

  花溶凝視著他狼狽不堪的樣子,憤怒得幾乎要跳起來的樣子,緩緩說:「四太子,你是在拖延時間麼?」

  他真的跳了起來:「花溶!你說,本太子在你面前究竟用過什麼心計?你說?」

  花溶並不開口,只側著耳朵,聽微風從林間刮過,淡淡的悉悉索索,天氣放晴,一些平素蟄伏的小動物紛紛跳出來,在林間歡快地躥來躥去。一些地上的土撥鼠拱起來老高,劃著名地上厚厚腐爛枯萎的樹葉,如一道細微的旋風悄然刮過,又停止。

  沒有任何馬蹄聲,沒有任何人追來。

  所有人都往前面的山坳追去。

  她面色忽然一變。

  金兀朮一直凝視著她面上神色的轉變,見她如此,呵呵笑起來:「花溶,我也不知道這是到了哪裡。」

  「哦?反正距離外面的大路不會太遠。」

  不過半個時辰左右,馬能逃到哪裡?

  金兀朮終究還是沉不住氣,恨恨道:「你在擔心岳鵬舉?」

  她坦率地點點頭。

  「哈哈哈,實話告訴你,本太子早已在前面的山坳埋伏了伏兵。岳鵬舉一躍過便是有死無生。只要他一過去就是死路一條……哈哈哈,花溶,可惜你追不上了,過了這麼久,阻止也來不及了。」

  他見花溶勃然變色,反倒喜出望外,「哈哈,花溶,你怕什麼?這裡是你的地盤,你想什麼時候殺我,就什麼時候殺我!馬上殺也可以。如此,黃泉路上,我有岳鵬舉作伴,也不會孤獨。哈哈哈啊……」

  他的笑臉太過得意,花溶舉起刀,一刀劈下。

  金兀朮怔住,笑容在臉上凍結,血流出來,不知是冷的還是燙的,沒有感覺。不是憤怒,不是惶恐,甚至不是絕望,而是一種悲哀,入骨的悲哀……

  此時,陽光那麼明亮,鳥鳴那麼清脆,古松已經有了生機,除夕來了,春天也就來了。

  金兀朮看著汩汩流出的血,仿佛不是自己的。

  花溶看著刀,看自己舉起的腰刀,陽光照射下,淋漓的鮮血成為一種花瓣般的嫣紅。

  她生平幾乎不曾這樣面對面的殺人,也很少用刀,因為,女人,總是對鮮血更為敏感。更想不到的是,有一天,這把刀,沾的竟然是故人的血。

  故人!

  又或許是敵人。

  這把刀原是他的,是落馬的一瞬間,她從他腰間抽出來的。她隱忍著,等待那一刻已經多時。本來在他沖入火海抱起自己的時候就是良機,可是,那時她赤手空拳,怕不是對手;她甚至還想過在半途截殺,但還在盤算最好的時機。於是,岳鵬舉就把這個時機送來。那一箭,他重傷在腰,無法用力,無法運勁。

  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

  她的手往下,幾乎沾染上那一抹艷麗的紅,心裡一悸,咣當一聲扔下刀子,轉身就走。

  是他的,那就陪他好了。

  身後,金兀朮的身子靠在大樹上,緩緩地倒下去。

  …………………………………………

  這棵樹仿佛也跟著搖晃一下,他閉著眼睛,徹底死過去一般。可是,偏偏又不死,腦子裡那麼清晰,大睜著眼睛看著她的背影。

  花溶走了幾步,又停下,聲音十分平靜:「你說得對,天下誰都可以殺你,但我不能殺你。你我之間,希望到此結束,永不再見。」

  他嘴巴顫抖,說不出話來。

  花溶忽然回頭,轉身又走過去,蹲在他身邊,細細地看著他。

  絕望中,仿佛感到一陣光亮,他睜大眼睛,她這是要怎樣呢?替自己療傷?替自己包紮?

  她伸手,他心裡一喜,這是要扶起自己麼?他微微張嘴,劇烈的疼痛,說不出話來來。她在他身上摸索。

  鎧甲早已掉了,身上的衣服也七零八落,有著一股燒焦的糊味,手一碰到,幾乎碎裂。也因為如此,她的手幾乎摸在他半裸的身子上。

  鑽心的疼痛,奇異的蠱惑。身子奇怪的顫抖,一半火燙,一半冰涼。肌膚和肌膚的直接接觸,傳遞著一種奇怪的體溫,仿佛世間最好的靈丹妙藥。

  她的手停在他的腰間,她的手居然是溫暖的。那手不再如昔日的柔滑,顯然是這兩年更勤於練箭的結果。也因為如此,她逐漸地在失去她的那些異常美麗的東西——女性最看重的相貌,如花的容顏,手也是其中一部分。

  再也無法跟那些彈琴歌唱的二八佳人相比。

  所有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果她力氣比別人大,相貌就要逐漸比別人差——因為那樣勤奮的苦練。

  已經不再是柔若無骨,更不是最上等的絲綢一般的感覺,甚至略略,粗粗的,跟他這些天接觸的女子的手有細微的察覺。可是,卻帶著一種粗獷的美妙,並不十分柔滑,停留在那片肌膚上,帶著溫熱,傷口的疼不知是在復甦還是在麻木。

  他難以動彈,隻眼珠子轉動,怔怔地看著她,不知是喜是悲。

  她竟然咯咯地笑起來,如一個小孩子一般,手從那裡移開。

  他失望極了。

  她手裡已經多了一個鐵黑色的小牌,上面用金字寫著金兀朮的名字。

  女真文不普及,別說宋人,就算一般女真人甚至女真貴族也不會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就算掉在地上,也不會有多少人主意,最多不過以為是個普通的鐵片,估計看都不會多看一眼。金兀朮自己也沒怎麼當回事,所以隨意放在身上。

  花溶細看幾遍,其實,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心念一轉,決定不歸還他。然後,她又伸手,到他的左側腰部。

  這裡沒有受傷,她的手停留在那裡的時候,他還是只能轉動眼珠,乾瞪眼看著,看她飛速解下那塊自己隨身的玉佩。

  玉佩上有「兀朮」兩個字,那是老狼主頒發的令牌,幾個太子每人一個。這個玉佩,幾乎每個太子都隨身帶著,成為他們的標誌之一。

  除了這些,她還摸到一個精緻的褡褳,裡面有一串金葉子。她如一個打劫的女大王,很是得意:「四太子,對不住,這個我也拿走了。你們在宋國燒殺擄掠,估計生平從不知道無家可歸,貧窮交加民眾的痛苦。四太子,如果你身無分文,又無任何隨從,無任何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如果不如強盜一般打劫,你會如何活下去?你想不想體驗下千千萬萬因為戰爭的禍害,以至於身無分文的流浪漢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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