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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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才躺在地毯上,幾乎馬上要睡過去。

  身上襤褸的衣服還沾在身上,他一直在一邊看著,見她躺下,忽然一伸手,將她的衣服脫下來,趁她還來不及反抗,丟了一件大裘過去,淡淡道:「穿上。」

  她穿上,甚至沒有說一聲謝謝,因為,她已經聽到隔壁的屋子裡一聲孩子的咳嗽聲,然後,就笑著坐起來,這才說:「謝謝你。」

  「那本就是我的孩子!要你謝什麼?」

  她的語氣十分誠摯:「我會帶孩子離開,再也不單獨留下他了。」

  他斷然說:「不行!我自有人照顧他。」

  「哦?你說是王君華?」

  她咯咯笑起來。她笑的時候總是眉毛先笑,微微地向上掀起,仿佛一片葉子在無風蕩漾,嘴角溫柔翹起的時候,嫵媚得不像樣子,可是眼角微微翹起,卻帶了那種淡淡的嘲諷之意。

  他被這樣的笑聲刺激得幾乎要跳起來。

  「有個女人要殺我,我不明白是誰,也認不得是誰,可是,既然你在這裡,這個女人就一定是王君華。」

  「是又如何?」

  她嘆一聲:「是啊,是她我也毫無辦法。」

  他的神色終於有點得意起來:「你也知道毫無辦法了?明知秦檜夫妻是奸細,去報告趙德基,也被他拒絕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她坦率地點點頭:「的確。我後來才明白,秦檜夫妻的身份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趙德基根本無心抗戰,所以,他需要一個秦檜這樣熟知金國內情,又主和附和他一切政見的政客。其實,他自己都知道秦檜是什麼人,用不著我去揭發……」

  他由衷稱讚:「花溶,你終於變聰明一點了。」

  她嫣然一笑:「是啊。此次苗劉兵變,人家都說是劉豫指使的,我看,卻是你一手策劃的。」

  「哦?苗劉都失敗了,我策劃了有何益處?」

  「我判斷有二:一是估計劉豫不太聽話了,你們想藉此削弱他,另立傀儡。一是將秦檜扶上高位……」

  「聰明,接下去……」

  她搖搖頭:「但秦檜如何上位,我的確不太明白。」

  他在她對面坐下,兩人的距離那麼近,他甚至能看清楚她長長的睫毛煽動時,覆蓋在蒼白的眼瞼上的那種微妙的風。

  多麼奇怪的感覺。

  甚至一伸手就能撫摸到她的臉龐。

  他果真伸出手去,手到中途,她一側臉,他的手不經意地落下,端起桌上的熱茶喝了一口,忽然說:「花溶,你喝不喝茶?」

  她也端起冰青裂紋的官窯瓷盞,喝一口熱茶,再看那樣精美如藝術品的瓷盞。

  她掀起睫毛,很是好奇:「你怎樣將秦檜扶上高位?」

  他這才放下茶杯,兩個人盤腿促膝而坐,仿佛兩個要好的朋友。

  「翟汝文是趁呂頤浩臨時外出才任相的,可是,遇上苗劉兵變,他雖然立功,卻難辭其咎,必須引咎辭職,否則,就會受到百官彈劾……」

  花溶點點頭,翟汝文是朝里少有的清醒之士,又跟秦檜是死對頭,他一走,秦檜自然就除掉了一大眼中釘。但也不表明秦檜就能上位啊?

  「苗劉兵變時,曾發文要秦檜回京任宰相,秦檜拒絕了。現在,御史官員,已經上奏趙德基了。此外,王淵死了,王淵是王繼先的兄長,趙德基『寬厚仁義』不但給予王淵諡號封賞,更提攜他的眷屬親友……」

  「更主要的是,現在宋國一片凋敝,趙德基根本不敢應戰,必須有一個力主議和的大臣和他站在一起,放眼天下,再也沒有比秦檜更合適的人選了……」

  相位空缺,秦檜忠義,按照他目前的地位和人氣,再有王繼先的聯手力保,這個相位,自然非他莫屬。

  他哈哈大笑,羽扇綸巾,絲毫不像在談政治,仿佛在跟紅粉佳人雪夜品茗,紅袖添香。

  花溶點點頭:「只要秦檜穩居相位,一切按照你理想的方向施政,自然會讓你的一個個目標如願以償……」

  他很是乾脆:「對!」

  他忽然伸出手,飛快地摸摸她的頭髮,趁她發覺之前,立刻縮回手,滿面笑容:「傻瓜,其實,最大的問題你沒有發覺……」

  「什麼問題?」

  「苗劉是武將,武將兵變,必將令趙德基失魂……」

  她立刻明白過來。本朝太祖兵變黃袍加身,隨後,防範武將就成了根深蒂固的傳統。苗劉兵變無異於給趙德基一個極大的提醒。國難思良將,國家太平時,卻需要庸將。即便目前趙德基重用岳鵬舉等人,可是,一旦稍安,屠刀該伸向誰?

  功勞越大,那把屠刀就會懸得越低!

  尤其是岳鵬舉,「不知進退」,一心渴望著驅除虜人,還我河山的岳鵬舉!

  她不由得佩服對面這白衣翩翩的公子,貌似做了無用功,卻真的是下了兩步絕妙的好棋。一秦檜,一苗劉,假以時日,豈不動搖宋國的根基?

  她心裡一寒,即便置身此地,也覺得冷。

  周圍的溫暖仿佛被門外的風雪攻破,一點也動彈不得。

  他懶洋洋的:「我一再告誡岳鵬舉不可與我作對。是你們自己不聽,非要為趙德基這種無恥昏君賣命!」

  她抬起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其實,你跟趙德基有什麼區別?」

  他怒道:「趙德基比不上我一根小手指!」

  「呵呵,是麼?看看你用的什麼人,王君華,秦檜,也許其他一些連人類起碼尊嚴廉恥都喪盡的人。今日金兀朮,又焉知不是明日趙德基?」

  「花溶!你別忘了你身處何地!」

  她哈哈大笑,根本不理他的威脅:「更何況,時也命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見得你機關算盡,一切就按照你的理想行事。」

  他冷笑一聲:「至少,我們已經滅掉了遼國,也滅掉了你宋國的一大半。」

  「可是,滅遼國滅宋國,你金國狼主難道是靠秦檜王君華這等無恥小人完成的?遼國不說,而宋國,完全是昏庸怯弱,不戰而退,是他們自取滅亡……」

  他做不得聲。儘管花溶還不知道,他卻清楚,金國的一大群能征善戰的將領,在連續兩次的清洗當中,已經十去七八,尤其是合刺這一次的清洗,就連宗翰也沒逃過此劫。此一時彼一時,既然戰爭攻不下,所以,更需要計謀,需要改變策略。

  她轉眼,看這四壁的輝煌,就連牆壁也裝飾得美輪美奐,溫暖芬芳,看來,此處,該是某巨富人家的豪宅。

  「呵,四太子,你可是真用了一番心思經營。只是,若要成為這裡的真正主人,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他只一笑,並不接受她的挑釁。

  勝利者,總是對失敗者和囚徒有至高無上的寬容資格,所以,他不以為然。

  此時,黎明的微光已經從窗戶里透出來,照在雕花的窗紙上,反射著一種柔和的光芒。

  花溶疲倦地靠在牆上,微微閉著眼睛,忽然聽得那樣清脆熟悉的聲音:「媽媽,媽媽……」

  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也不看金兀朮的臉色,就跑前幾步,推開隔壁那道門。

  孩子睜開眼睛,在晨光里還看不清楚進來人的臉,卻感覺到那樣強烈的氣息,手一撲,咯咯地笑:「媽媽,媽媽……」

  花溶一把摟住他,這一刻,真是心花怒放,一切的喜怒哀樂都淡化,拿了外衣給他穿上。孩子得她這樣細心照顧一年多,早已習慣了母親的手,撲在她懷裡,頭上玳瑁的帽子幾乎搖下來:「媽媽,我好想你……」

  「媽媽也很想起。」

  孩子跳下床,牽著她的手,見門口,阿爹站在一邊看著,蹦蹦跳跳地上前拉住阿爹的手:「阿爹,媽媽……媽媽回來了……」

  金兀朮拉著他的手,心裡一種異常複雜的滋味。

  早點早已準備好,無比豐盛。

  巨大的發散著芬芳的宮廷蠟燭,將早上的餐廳照得分外香軟,帶著甜蜜的氣息。小陸文龍穿著一身淺紫色的小袍子,腰上繫著一條鑲嵌著前後各十二顆拇指般大小珍珠的玉帶。腰際掛著一塊煙荷色的褡褳,那是花溶親手繡的。此外,這全身上下,所有的昂貴衣衫,皆不出於她之手。

  在岳家,孩子吃穿不愁,可是,從無奢華,到了京城,雖得皇宮裡天薇等賞賜,但依舊不如金兀朮現在給兒子的奢華。

  終究是小孩子,見自己頭上玳瑁的極其漂亮的帽子反射在對面的一副青銅鏡上,看起來簡直如一個粉妝玉琢的仙童,咯咯笑起來:「媽媽,這帽子真好玩……」

  他伸手就將帽子揭下來拿在手裡玩耍,花溶輕輕道:「孩兒乖,戴在頭上,可不要凍著了……」

  孩子乖乖聽話,坐著任她將帽子戴在自己頭上。

  「吃飯了。」

  「好的。」孩子邊吃邊看媽媽:「媽媽,你怎麼不吃?這個很好吃……」他邊說邊將一碟小菜推到母親面前:「媽媽,你吃。」

  「嗯。」

  花溶吃一口,摸摸孩子的頭。

  金兀朮端著碗坐在一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如此三人圍坐吃飯,真是說不出的奇怪。但見她母子神情親昵,更見她仿佛永遠不會發怒的樣子,心裡更是奇怪。

  孩子見他發呆,喊他一聲:「阿爹,你怎麼不吃?」

  他心裡一震,急忙端起飯碗:「兒子乖,阿爹馬上就吃。」

  吃了飯,花溶柔聲說:「兒子,你去寫字。」

  「好的。」

  小陸文龍見了母親,異常高興,跑到書桌邊,胖胖的小胳膊伸出,提筆寫了幾個字:「媽媽,你看我寫得好不好?」

  「好。很好。呵……」

  花溶拿起看看,又糾正一下兒子握筆的姿勢。

  金兀朮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觀看,此時,才慢慢開口:「花溶,你隨我回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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