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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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益看看花溶,仿佛驚疑於她的「絕症」,這女子看起來,哪裡像絕症將死的樣子?他笑著說:「終是故人,自家在宮裡聞聽岳夫人傷病,很是掛懷。還派了小廝們尋了靈芝,一併給岳夫人帶來……」

  花溶一禮:「多謝馮大官費心了。」

  馮益又說:「岳將軍威震四海,如今國家正是多事之秋,只望岳夫人身子早日康復,官家對您二人寄予了深切厚望……」

  花溶沉不住氣了,就問:「如今,秦檜又升什麼官兒了?」

  馮益笑得很是曖昧,尖細著嗓子:「秦大人麼,有個能幹的好老婆,上下打點,自然是升官發財……」

  花溶心裡一驚,她熟識康公公,深知太監愛傳播緋聞的喜好,馮益此時這樣的眼神,明明就是有鬼,王君華難道真的神通廣大到又在皇宮裡興風作浪了?王君華如何諂媚金兀朮,她是親眼見過的。有一種女人,為達到目的,為了逢迎,不惜把自己變成一條隨時可以搖著尾巴的哈巴狗,哪怕最低賤的逢迎都能做出來。如果王君華將這套用在其他男人身上,可以想像,天下有幾個男人能拒絕得了?

  她直言不諱:「官家可是信任秦檜?」

  馮益壓低了一點聲音:「官家更信任秦夫人啊……」

  還有誰比朝夕相處的太監更清楚皇帝的私生活?

  花溶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和岳鵬舉面面相覷。

  「我皇似上皇啊,哈哈,二位,得歡樂時且歡樂。國家固然重要,自家享樂也最最重要……」馮益笑哈哈的,「自家告辭了。」

  「馮大官好走。」

  馮益是太監里著名的愛搜刮,以前黃潛善,汪伯顏之流為了親近皇帝,要他從中說話,不知給了他多少好處,滿朝文武,他幾乎收遍了銀兩,但岳鵬舉夫妻著名的清寒,他一看就知道搜刮不出東西,趕緊告辭了。

  馮益一走,二人都無情無緒,好心情也被破壞殆盡。

  我皇似上皇!

  其實,是明白的,早就明白的,但聽得如此**裸的,還是心裡不舒服。

  花溶慢慢開口:「偽齊此時出軍,朝廷此時議和,看來,金國又是在玩弄兩手政策。」

  這次偽齊的進攻是劉豫自己發動,名義上並不是金國「指使」,所以,朝廷也不能怪罪到金國頭上,和談依舊在展開。信上,趙德基提到一個非常重要的感慨,大意就是說他很擔心母親的安危,君子立國,仁孝為本,如此,才可表率天下。花溶心想,這是他對金國和談表達出的一種姿態?

  可是,劉豫的進攻,會不會徹徹底底將他「仁孝」的這塊遮羞布給撕下來?

  她終究沉不住氣,忿忿說:「目前,朝廷內有秦檜主導,外有劉豫威逼,這天下又還有什麼指望?」

  岳鵬舉抱著她的肩頭,淡淡說:「這也不是咱們能做主的,十七姐,先養好身子再說。」

  花溶看看他沉穩的眼神,一笑:「是啊,鵬舉,我總是沉不住氣。」

  岳鵬舉也一笑:「等你好起來,無論你想做什麼決定我都依你,現在,什麼都別想。」

  她點點頭,又啃起鴨腿來,卻覺得再無絲毫滋味。

  一家三口在暮色里回到家時,卻見早已等候多時的不速之客。

  秦大王老遠就見到三人,他心裡激動,見花溶走近,聲音微微顫抖:「丫頭……」

  花溶很是意外,這些日子,她其實知道秦大王必然就在這附近,但是,他在做什麼,卻不清楚。她站定,秦大王摸索著,忽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丫頭,這是我尋來的傷藥,你分三天服用……」

  「哦?」

  花溶看著這包奇形怪狀的東西,生平也不曾見過如此奇怪的「藥」。

  難道秦大王如此長時間地留在這裡,就是為了尋覓這種東西?她接過藥:「秦尚城,多謝你。我已經好多了。」

  他細看她逐漸帶了一絲紅潤的臉色:「丫頭,這比靈芝還好,你一定要儘快服用。」

  「好的。多謝你。」

  二人平淡地對答,仿佛兩個普通的朋友。

  岳鵬舉抱著兒子,拿過妻子手裡的藥,秦大王自始至終別著臉,當不曾看見他一般,也不跟他招呼。他卻一禮:「多謝你,秦大王!」

  秦大王冷哼一聲:「老子跟你沒得一星半點兒關係,用不著你謝老子。」

  岳鵬舉也笑一聲:「好,既是如此,就恩怨兩清。」

  他冷哼一聲:「本就如此,是老子打傷的,老子自然會負責到底。所以,用不著你多嘴。」

  岳鵬舉也不以為意,陸文龍見眾人不理自己,早已忍不住唧唧喳喳地:「大壞蛋,我學會抓鳥兒了,我阿爹教我的……」

  他神情得意,對這個「大壞蛋」印象頗深。

  秦大王瞪他一眼:「小兔崽子,你記性不壞嘛,還記得老子……」他說完,忽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玩意,是一個會打拳的羅漢,一按動機關,就會打出十八式的羅漢拳:「要不要?它會教你打拳的」

  陸文龍見了很是歡喜,「大壞蛋,你真好。可是,怎麼用啊……」

  花溶忍不住,微微一笑,輕叱他:「孩兒,不得無禮,叫舅舅……」

  岳鵬舉一怔,秦大王也一怔。

  花溶聲音輕柔,上前一步,忽然向秦大王一揖:「多謝你,如果你不嫌棄,我可否叫你一聲『義兄』?」

  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想過自己跟秦大王的糾葛,十年糾纏,這一聲「義兄」叫得如此勉強,卻又別無他法。

  秦大王久久站在原地,一聲不吭。這個結果,是自己兩次要求的,可是,某一天,它真的到來時,卻如當頭一棒,一種絕望,兜頭罩下來。

  原來,早已到了末路,只是自己不肯承認而已。就如一隻猛虎,勉力掙扎著最後一擊,才發現已經流光了最後一滴血。

  他直著脖子:「丫頭,這藥需連服三天,每次,必須用三更時的露水調和,整時服用……」

  「好的。」

  她的聲音那麼柔和,滿含著感激之意。

  哪怕是嘮叨的叮囑,也說完了,無話可說了,也無路可走了。秦大王直愣愣地盯著她,如困境猶斗的野獸。

  還是小孩子受不了大人之間的暗涌,從父親懷裡跳下來,歪著頭走到秦大王面前:「大壞蛋……」

  他見秦大王不應,就拉他的手,一個勁地搖晃,歪著腦袋。

  秦大王這才瞪他一眼:「小兔崽子,你作甚?」

  「這個玩意,我用不來,你教我……」

  他眼眶乾澀,低下頭,接過孩子手裡的玩意,開動了機關。

  夕陽早已西下,微風在這木屋周圍流淌,空氣靜得出奇,只有孩子的撲稜稜笑聲和羅漢打拳的聲音。

  四個人,構成一種奇妙的四角關係,遠遠地,馬蘇等人佇立一邊,暗自嘆息。

  「阿爹,你看,你看,它會打拳……阿爹,真好玩……」

  孩子舉著羅漢跑到父親面前,岳鵬舉微笑一下,對兒子點點頭,忽說:「舅舅給了你這麼好玩的東西,快請舅舅進去吃飯……」

  孩兒恭恭敬敬地叩頭,歡喜地喊一聲:「舅舅,阿爹請你吃飯……」

  秦大王說不出話來,只被他拉著手,活生生地往屋子裡拽。

  這是秦大王第一次走進這間木屋,四周窗明几淨,寬大的土炕上鋪著涼爽的一張大野牛皮,上面擺了一張桌子。

  岳鵬舉大聲吩咐:「今晚有客人,請多弄幾個小菜。」

  侍衛答應著,立刻去整治。

  花溶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眾人一起圍坐在土炕的桌上。

  不一會兒,一桌豐盛的菜餚已經擺上桌子:一碟臘虎肉、干熊掌、烤野鴨,熏乾的野羊腿,以及五味山野小菜。

  兩大壇酒放在桌上,泥塑拍開。

  桌上擺著四隻大碗,岳鵬舉先拿一種山間野蜂蜜調製的糖水,給妻子和兒子各倒了一大碗,然後,在另外兩隻大碗裡倒了滿滿兩大碗。

  秦大王並不看任何人,只端著自己那一碗酒。生平第一次覺得酒是如此難喝的一種東西。

  風從開著的小木窗里吹進來,夏日天氣長,能看到天空那種變幻莫測的火燒雲,整個地勾勒出一層金邊,然後,是一種慢慢奔跑的大片大片的藍和棉花一樣潔白的雲。

  他情不自禁,目不由己,看對面盤腿坐著的女子,鬢髮上還殘留著孩子給她戴的小野花,纖細瑩潤的手拿著筷子,目光那麼明亮,神情那麼柔和。

  多麼奇妙的感覺。

  多麼酸楚的感覺。

  孩子好奇地看著三個大人:「吃呀,你們怎麼不吃?」

  三人如夢方醒,岳鵬舉大笑著舉起酒碗:「秦大王,認識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跟你喝酒,今晚不醉不歸。」

  秦大王並不回答,只是養著脖子,咕隆著,一飲而盡。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罈子,又連倒三碗。

  岳鵬舉也連喝三碗。

  花溶靜靜地坐在一邊,柔聲說:「鵬舉、義兄,別只喝酒,先吃點東西……」

  秦大王見她放在自己碟里的那塊虎肉,幾乎要痛哭出聲,也不用筷子,隨手拿起就放在嘴裡,大吃大嚼,哈哈大笑:「丫頭,這是老子第一次吃到你挾的菜……」

  她微笑著,又往他的碟子裡添幾塊肉:「這些日子,你都在金國邊境?」

  「嗯。」

  「扎合呢?」

  「他出來一趟,還是不願去海上,說怕海上炎熱,留在燕京了。」

  「你在金國有什麼奇聞異事麼?」

  秦大王端著酒碗,明明是黑夜,卻能在黑夜裡照見她的影子——那晃蕩的,酒波微漾,如當時的海面,粼粼的波光,自己和她,兩個人坐在甲板上,講自己早年的經歷,千山萬水。

  可是,在金國,這一年多,有什麼呢?天天在金國的白山黑水遊蕩尋覓,跟各種植物打交道,幾乎變成了一個藥農,有什麼奇異的經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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