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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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花溶意外,就連心內正以女主人自居自喜的王君華也愣了一下,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她轉頭看金兀朮,卻見金兀朮已經坐到主人位上,笑著舉起酒杯,先自飲了一口。

  這場盛宴並非是他心血來潮,他有兩個目的,一是籠絡秦檜夫妻,既然定下由他們做「棋子」,待秦檜的態度,便比以前客氣了兩分;更有一個目的,是向花溶暗地表明,自己並未娶正妻,耶律觀音不過是第二娘子。

  她要做正妻!如果她一直爭著非要做正妻,那就做正妻好了,雖然他本人認為,做第幾娘子其實並無關係,主要是看自己喜歡誰。

  可是,既然她要堅持,那就由她好了。

  正因為如此,他才換了一身漢服。甚至旁邊陳列了一隊演奏的女使,是拿著琵琶的舊時宋國宮女。

  鄉音鄉曲,女真名菜,這已經是盛宴的最高規格了,他四處看看,覺得非常滿意,而且萬無一失。

  唯耶律觀音和王君華兩兩相望,又同時移開目光,看向花溶,卻見她獨自坐下,旁若無人,身後跟著她的兩名侍衛。

  這個女人好大氣派,竟敢公然帶著兩名佩刀侍衛赴宴。

  王君華和耶律觀音同時驚訝,又同時坐下,誰都不願先打破僵局。

  花溶心裡冷笑一聲,金兀朮這是做什麼?

  正疑惑時,卻見對面的案几上,王君華和一個男子挨著坐下。她雖然早已知道秦檜此人,但從未見面,不由得多看幾眼。

  金兀朮哈哈一笑:「本太子先介紹一下,花溶,這是你宋國前狀元秦檜秦參謀……」

  他前一句是宋國官銜後一句是金國官銜,不倫不類,可花溶卻顧不得這些,不由得多看秦檜幾眼,原來,這個形貌猥瑣的男人就是秦檜!

  秦檜一禮,十分謙和:「見過岳夫人……」

  她淡淡地應一聲,心想,秦檜怎麼成了金兀朮的座上客?

  秦檜初見故人,又見她才貌雙全,射柳節上那般身手,敢於譏諷宗翰的勇氣,心裡懷著幾分畏懼,見她態度冷淡,也不敢再多說。

  花溶只看一眼金兀朮,這廝居然同時宴請秦檜夫婦,他的未過門的娘子蕭觀音和自己,這是想幹什麼?

  眾人也互相打量一眼,都覺得奇怪,尤其是秦檜夫妻,很是難堪,可很快王君華就高興起來,自己竟然和耶律觀音一起被宴請,這豈不是表明自己和她的身份一般?

  只是花溶也在這裡,她又算什麼呢?

  金兀朮微笑著舉起酒杯:「今日宴請各位,並無它意,只是本太子喜好南朝文化和風物,趁著春日晴好,與各位敘敘詩話……」

  秦檜早已知道這金四太子附庸風雅,他是狀元出身,飽讀詩書,如此作陪自然不在話下,又見金兀朮一身漢裝,頗有謙和之意,心裡隱隱有些得意,更有些激動,四太子說的潑天的富貴,也許,真的有望實現。耶律觀音是契丹人,文化層次略高於金人,也平靜地坐在一邊,只待金兀朮唱和。

  這也是她第一次和金兀朮近距離相處,但見昔日印象里狂野的金人,換了身漢服,如風流公子哥兒一般。她暗暗驚異,心裡又不禁暗喜,本來,對於做第二娘子是不甘心的,此時,見他如此,心裡的不甘,便又去掉了幾分。

  她打量王君華,但見她雖挨著秦檜,可雙目卻胡亂地瞟向金兀朮,帶著一種難言的媚態。跟金兀朮議親後,她就曾多方打聽金兀朮的家眷情況,金兀朮的生母早已去世,家裡有十幾名侍妾;征宋後,帶回來兩個宋女,天薇公主和王君華。其中,又數王君華最得寵愛,只要金兀朮不在的時候,常常隱隱以府邸的女主人自居。

  可以說,還沒跟王君華正式見面,她心裡已經對王君華產生了一種極度的厭惡感,此時一見面,惡感更是迅速加深。

  她再看花溶,但見花溶坐在南面,她是遼國人,也從宋國風俗,知道除了主人位,便是南面為尊。她見花溶雙眼紅腫,想起她當日射柳節上的颯爽英姿,隱隱覺得奇怪,只見她淡淡地坐在座位上,端著酒杯,自斟自飲,仿佛旁若無人一般。

  但是,她的這種觀察尚未繼續下去,只聽得金兀朮一聲:「上菜。」

  然後,菜便陸續開出。

  第一道草,正是女真第一名菜:豬肉盤子。

  大塊大塊的精肥豬肉被裝在精美的大盤子裡,每一塊精挑細選,肥得仿佛看一眼就能掉下一層油水來,上面插著春日採下的野生香蔥,綠色和白色對比,倒也顯得好看。

  金兀朮先夾一筷,津津有味地吃下去,笑道:「這是我大金招待貴客的第一名菜,各位請慢用。」

  秦檜夫婦趕緊夾了幾塊肥肉,也裝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金兀朮問:「秦參謀,肉盤子其味如何?」

  秦檜滿臉堆笑,還來不及回答,王君華早已搶先嬌聲說:「這肉盤子真是中原從未有過的美味佳肴,自家夫妻委實感激四太子的盛情厚意,否則,一生也嘗試不了這樣的人間美味……」

  耶律觀音看著她諂媚的笑臉,那種女人才會明白的眼裡的毫不掩飾的勾引逢迎,忽然大怒,想起自己才是這裡的女主人,是他金兀朮早已定下的第二娘子,憑什麼這個女人在此如此明目張胆討好賣乖?

  她看看金兀朮,終究不敢當場發怒,只鄙夷不屑地瞥一眼王君華。王君華也掃到她鄙夷的目光,心裡憤怒,心想,你也是降將之女,又不是正妻,得意什麼?

  金兀朮對王君華的回答似乎甚是滿意,又轉向耶律觀音。耶律觀音見到這肉盤子就噁心,但她跟隨父親在金國已經三四年,知道這道菜在金國宴席上的重要性,便也禮貌性地用筷子夾了一塊肥肉放在碟子裡,咬一口。

  金兀朮笑道:「第二娘子,味道如何?」

  耶律觀音甚是憤怒,環顧屋子,這金府並無女主人,自己卻無端成了第二娘子,而金兀朮這聲「第二娘子」又帶了極大的侮辱之意,顯是絲毫也不將自己放在眼底。

  她面露難色,卻聽得王君華嬌聲道:「第二娘子,莫非不喜肉盤子?」

  王君華這聲「第二娘子」,簡直是明目張胆地挑釁了,耶律觀音是個聰明人,也不當眾發怒,只說:「多謝四太子賜宴,肉盤子很好……」

  金兀朮點點頭,不再看她吃不吃,目光這才落在花溶身上。

  但見她的桌上,肉盤子放在居中的位置,她也非常禮貌的,夾了一筷放在碟子裡。王君華一直在偷偷看她,注意到她其實連嘗都沒嘗,立刻意識到她其實根本吃不下這個東西。

  金兀朮笑道:「怎麼?不喜豬肉盤子?」

  王君華對宋人的態度一直很輕慢,加上知道宇文虛中等被扣押,認定花溶也不過是一俘虜的命運,她妒恨之下,有心給花溶難堪,咯咯笑著催促道:「姑娘何不品嘗一下這極限美味?」

  金兀朮見其他兩個女人都吃了,這一刻,不知怎的,非看到她吃不可,也說:「快吃,把這盤吃完……」

  花溶淡淡道:「四太子,多有抱歉,本人一聞到野蔥和肥豬肉的味道就要嘔吐……」

  金兀朮漲紅了臉,這個女人,竟然敢如此藐視自己!女真的上等名菜,她竟然要「嘔吐」!

  所有人等愣了一下,心裡捏了一把汗。

  花溶冷笑一聲,金兀朮今日的宴請比鴻門宴還厲害,是名副其實的「羞辱宴」!自己乃大宋使節團使節,按照當時的禮儀,絕無可能如此安排「宴請」。

  將自己和他的僕役秦檜夫妻和他的暖床侍妾耶律觀音並排一起。這是要給自己一個無形的屈辱,表明,自己和王君華一般,也不過是他的玩物,遲早是他的暖床工具。

  私人可以不論身份,但使節代表的是一個國家。尤其,邢皇后的死哽塞在心,早已悲痛迷了心竅,心裡本來已經稍微淡去的對金兀朮的那種痛恨又捲土重來,甚至遠遠超過了當初他在海上下令射殺自己的時候。

  那時,他是身不由己,是敵我矛盾。戰場容不得一切私情。

  現在,他還是耀武揚威,百般顯擺,高高在上,折辱眾人。

  士可殺不可辱,有些人永遠也不明白,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花溶……」

  邢皇后的大睜的雙眼,死不瞑目的屈辱,她忽然有種可怕的直覺,也許,自己也會這樣喪生異國。

  太后救不出,皇后救不出,然後,賠上自己的性命——甚至清白!

  這念頭令她如遭雷擊,怎能在異國的土地上,遭受非人的屈辱,悲慘死去?

  怎能讓「岳夫人」這個名號,蒙上一絲塵垢?

  質本潔來還潔去。

  金兀朮,其實比最可怕的魔鬼還可怕,甚至,比宗翰還可怕。

  金兀朮,原來是披著羊皮的一頭狼。

  她見金兀朮目光憤怒,乾脆倒扣了肉盤子,看他待要如何。

  眾目睽睽之下,金兀朮第一次遭遇這樣的挑釁,仿佛是尊嚴和權威的淪喪。他強忍著怒氣,氣得跟當初扎合被拒絕一般,想要揪住她的衣領,強行灌下去。

  可是,他終究不如扎合質樸衝動,只沉聲說:「你這是故意給本太子難堪?」

  她忽然一伸手,將一大盤肥豬肉拂到地上,大塊的肉濺起來,碟子碎成片,一片正飛到對面王君華的身上,打得她的腿一陣生疼。

  金兀朮見她竟敢當眾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勃然大怒,揚手道:「再送一個肉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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