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認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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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裡面是兩本南朝的詩集,一本蘇東坡的,一本王安石的。

  這本是他平素極為喜歡的,此時,卻覺得礙眼之極,一怒之下,竟然伸腳狠狠地踐踏幾下,才悻悻地離去,邊走邊罵:「該死的南蠻,狡詐的南蠻,假惺惺的南蠻……」

  花溶看著他的背影,罵一聲「幼稚」,彎腰親自撿起地上的書本,拿在手裡,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真是牛嚼牡丹,糟蹋了二位大文豪,這些無禮而粗俗的金狗!

  扎合在一邊見她受辱,很是鬱悶,挺身上前:「小哥兒,他不稀罕,你何必送他?」

  花溶驚異地看一眼這個一臉樸實的底層女真人,長嘆一聲,原來,每個國家都一樣,老百姓總是樸實的,而當權者,除了說些漂亮話,內心不知比尋常人卑污多少倍。

  這是在球場旁邊的連綿帳篷,全是女真貴族的遊樂棲息處。這次「射柳節」才剛剛開始,接下來,還有兩三天的擊球、賽馬等娛樂項目。

  此時,耶律黃馬正攜帶了女兒耶律觀音,和一眾女真貴族在喝著女真駱駝乳煎的茶湯。耶律黃馬是契丹降將,歸金後,曾經煊赫一時,甚至為副相。他只得一女,平生視為掌上明珠,老狼主生前寵信他,便答應將未婚的四太子許他為婿。

  老狼主一死,新狼主自來看他不順眼,很快將他降為虛職,加之他一封奏摺不合新狼主心意,更是被連續貶官。無奈之下,他把希望寄托在未來的女婿「四太子」身上,希望藉機鹹魚翻身,但是,金兀朮長期在宋國征戰,加之海上逃亡歸來,無情無緒,此事一拖再拖,他等待不久,便親自準備了嫁妝,催促四太子快快定親。

  他和一眾人談得高興,見女兒坐在一邊,愁眉不展,他逗笑道:「女兒,你怎麼啦?」

  耶律觀音悶悶地:「爹,我看四太子……」

  「馬上就是你和四太子的好日子了,女兒,你就放心好了。」

  「爹……」

  耶律觀音還要說什麼,金兀朮已經掀開帳篷的帘子,大步走了進來。

  眾人立即行禮:「四太子……」

  金兀朮擺擺手,居中大刺刺地坐了。

  耶律黃馬趕緊道:「四太子,您和小女的親事也該定下來了。」

  「好!」

  他見金兀朮如此乾脆,大喜:「老夫深知四太子忙碌,您就不用操心了,老夫會幫您把親事辦得妥妥帖帖……」

  金兀朮大笑一聲,看一看對面的耶律觀音:「泰山不必那麼麻煩了,本太子已決定納耶律小姐為第二娘子,就不必操辦了……」

  眾人大吃一驚,尤其是耶律觀音,滿臉通紅。

  耶律黃馬也大吃一驚,按照老狼主的恩賜,自己的千金可是去做第一娘子的,現在,為什麼要做第二娘子?

  金兀朮冷冷地看一眼他:「怎麼,耶律大人不願意?」

  耶律黃馬本是降將,如今地位又日落西山,加上金人對娘子的第幾身份並不是那麼嚴格,雖然微有不滿,還是趕緊謝恩:「多謝四太子厚愛,老夫這就準備嫁妝,讓四太子和小女儘快完婚……」

  「那就有勞泰山了。」

  金兀朮也不再看二人的臉色,轉身就走。

  此時,已近黃昏,在座諸人多是契丹降將,雖然在金國也有或多或少的官爵,可是,但見金兀朮如此,又想起今天的那場「亡遼盛宴」,一個個心裡頓時充滿了故國之羞,若不是亡國滅家,堂堂草原第一美人,又如何會甘做人家的第二三四五娘子?

  暮色慢慢降臨,夕陽的餘暉灑滿了這片荒蕪的駐軍大營。

  低矮的屋頂,格子狀的窗戶,殘破的牆壁,被一冬的寒風颳得往一邊傾斜的古棕樹下的林蔭道,茂密蒼翠春日轉暖的杉樹和冬青,以及只有生命力最旺盛的花草才能繁衍的黑色而緊密的土地。

  花溶站在驛館的高高的石階上,看這片由青苔、石楠花等點綴成的異鄉的土地,正在出神,只聽得前面一片擾攘聲,一群高頭大馬的金軍跑步而來,邊跑邊大聲嚷嚷:「大太子請宋國時節赴宴!」

  宗翰的宴請,會有什麼好果子?

  那群金軍加大了聲音:「大太子請宇文大人和神箭手花溶姑娘去赴宴……」

  宇文虛中聞聲出來,驚喜道:「是。」

  來了這麼久,宗翰終於肯接見了。

  花溶站在一角,正思慮著該如何應對,忽然一隻手被抓住,拖了就走。

  她大驚失色,暗處的張弦和劉淇已經躍出,盯著這個神秘的黑衣人。

  黑衣人冷笑一聲:「花溶,你若不想掉入魔窟就乖乖地不要做聲。」

  正是金兀朮的聲音。

  花溶衡量一下,果然不再聲張,只向張弦使個眼色。張弦會意,立刻走出去,宇文虛中正在四處尋找花溶,宗翰指明要見她,不去可交不了差。

  張弦疾步走過來,他趕緊道:「花溶呢?」

  「回大人,四太子派人請她過門赴宴了。」

  宇文虛中聽得是四太子,誰都不敢得罪,金軍不見花溶,只得先帶了宇文虛中去交差。

  直到眾人走得一點蹤影都不見了,金兀朮才從暗影里出來:「花溶,你不能再住在這裡了。」

  「為什麼?」

  他冷笑一聲:「你是真蠢還是裝蠢?宗翰會放過你?」

  花溶擔心也是若此,正沉吟間,只聽張弦抗聲道:「四太子,我等是大宋使節團,金國有義務保證岳夫人的安全!」

  一口一個岳夫人!

  金兀朮等張弦認不實在,張弦卻是認得他的,而且張弦精細,看出這金人覬覦「岳夫人」,他和劉淇的任務就是保證花溶的萬無一失,是以立刻出言提醒。

  金兀朮怒道:「你是誰?」

  張弦不卑不亢:「在下大宋使節團張弦。」

  金兀朮根本不理睬他,又看向花溶:「你必須換一個地方,否則,終是不安全。我有一處空置的宅院,你可去居住……」他見她不以為然,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我明日就要離開燕京幾天,我不在,你萬萬不可繼續留在驛館……」

  他的眼神在夜色下灼灼的,花溶心想,這,值得相信麼?

  他突然發怒,一拳捶在身後的一棵大樹上:「花溶,本太子拿你的性命毫無用處!你不用疑神疑鬼的!」

  花溶果斷地點點頭:「好,既是如此,就多謝四太子關心。張弦,劉淇,你二人且隨我前去。」

  金兀朮見她居然叫兩名侍衛一起,怒道:「我不歡迎他二人!」

  花溶微微一笑:「你要請我去住,就得叫他們一起!他們是我的侍衛。」

  這些日子,她逐漸地仿佛有幾分看清楚金兀朮的脾性,往日裝著斯文的外表下,其實異常幼稚,較之漢人男子,更顯得魯莽直率,跟他,根本不需要拐彎抹角地委婉說話。

  金兀朮憤怒地喝道:「跟你去也可以,但不得一口一個『岳夫人』……」

  張弦笑一聲:「真是可笑,她就是岳夫人,我們不這麼叫,怎麼叫?」

  金兀朮氣得說不出話來,手一揮,抽出方天畫戟就向張弦砍來。

  張弦是何許人,豈容他砍著,一側身,花溶低喝一聲:「金兀朮,你這是幹什麼?」

  金兀朮悶悶地,掉頭就走。

  花溶也不多說,使個眼色,張弦和劉淇跟在他身邊,就往前走去。

  這是一座城南的小屋,是在原來遼國遺址的基礎上建立的石頭房子,說是「府邸」,卻十分簡陋,裡面只有一些簡單的素木家具,就連床都是幾塊大木板鋪就的墊子,上面胡亂扔著一張虎皮。

  張弦和劉淇立刻奉命開始打掃。

  金兀朮嫌二人礙眼之極,見他倆終於暫時離開,心情才好一點,悶悶道:「我打獵時就住在這裡。」

  「多謝。」

  他沉默一下,忽道:「其實,你不用謝我……」

  「為什麼?」

  「那次,我令人殺你……其實……」

  花溶匆匆打斷了他的話:「過去的事情不用多說。」

  他也匆匆的,本來是不想提的,但有些事,一直哽在心裡,終於尋了機會,才一吐為快:「花溶,你不要以為我會對你客氣。我殺你一次,你也殺我一次,我們扯平了。我也不欠你什麼。這次你在金國,我最多只保證你一個人的安全,至於要營救趙德基的母親,我趁早奉勸你還是少做夢了……」

  她沉聲道:「你們究竟需要什麼條件?」

  「條件?」

  「對,既然是談判,自然就會有條件!」

  「談判?」金兀朮縱聲大笑,「花溶,你真以為你宋國有什麼談判的籌碼?就那個區區岳鵬舉?他縱然贏得一場海戰,但陸地上呢?你宋國陸地上有幾個名將足以抵抗?就憑一個岳鵬舉就想來談判?」

  花溶一驚:「宇文大人他們,大太子……」

  多聰明的人兒啊!

  金兀朮滿意地看著她臉上的驚惶,「你猜,宇文虛中是牧羊的蘇武還是芸芸降臣的一員?」

  花溶想起岳鵬舉對宇文虛中的評價「才氣過人,剛勇不足」,一時,真不敢斷言宇文虛中如果被宗翰扣押後,會有什麼結果。

  金兀朮見她目光閃爍,就連慌亂的時候,眼波也流淌出那樣動人的明媚,心裡不知怎地感到高興——仿佛自認識她以來,就特別喜歡看到她這樣的驚惶的女子神態,而不是倔強的剛勇,鄙夷的驕傲,對峙的憤怒!

  花溶一轉眼,見他盯著自己,仿佛獵人看著一隻獵物,怒道:「無恥金虜,兩國交鋒,不斬來使,何況,這和議還是你們自己首先提出的,真真是背信棄義的小人……」

  金兀朮手一攤,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齒,黑色長髮妖嬈地在風裡顫動一下:「花溶,誰殺你了?我有殺你麼?」

  花溶真恨不得往他得意的臉上狠狠擂一拳,打得他眼珠子冒出來,卻強忍住,一聲不吭地回到屋子裡。

  門外,金兀朮哈哈哈大笑的聲音傳來:「花溶,此處是輕易來得去不得,你可要小心在意,不要被大太子抓去了……哈哈哈啊……」

  他大笑的聲音消失,張弦和劉淇等人才進來,緊張地盯著花溶:「岳夫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先躲在這裡,看明日有沒有宇文大人一行的消息。」

  張弦不無擔憂:「四太子這裡,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花溶道:「暫時是安全的,能躲幾天算幾天,其他的,我們見機行事。」

  金兀朮為人驕傲,加上有張弦等人在身邊,諒他也不至於隨意用強。而且他又跟宗翰派系鬥爭厲害,花溶甚至敏感地察覺到,這雙方派系鬥爭的結果,也許立刻就可以判斷出宋俘有無「南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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