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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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隊便裝侍衛跟上,眾人疾馳出軍營,往前面的林地而去。

  奔馳了七八十里,快馬方在一座山口停下,山上密林森森,偶有野物飛快竄過。金兀朮吩咐眾侍衛散開打獵,他和花溶下馬來,但覺口渴,見周圍還有三兩殘餘人家,就想去討口水喝。二人東轉西轉去到最近的一戶人家,經歷了金軍和宋軍的輪番搜刮,已經十室九空。

  這戶人家竹籬稀落,門戶破敗,十分冷清,半點菸火也無。兀朮見籬門半開,就將馬系在門前樹樁上,走到門口敲門,問道:「有人麼?」

  不多時,裡邊走出個白髮婆婆,手扶拐杖,顫巍巍道:「你找誰?」

  兀朮作了一揖:「老媽媽,我是過路人,來討口水喝。」

  老婆婆道:「你為般打扮,是何等樣人?要往那裡去?」

  「某家是金國四太子兀朮……」兀朮話尚未說完,那婆婆提起拐杖來,照頭便打。

  一般老百姓聽聞是金兵,無不驚駭,這老婆婆卻如此行為。花溶大驚,老虎嘴上拔毛,這老婆婆哪裡還能有命?只見金兀朮立刻閃開,高聲道:「念你婦道人家,又已年邁,某家不與你計較,但也須說個明白,老婆婆何故打我?」

  他不說還好,一說,老婆婆更是發瘋般撲過來:「老身要打的就是你這個金賊,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

  「老婆婆且慢,你兒子是誰?」

  「李若水!」

  金兀朮長嘆一聲:「也罷,真是冤家路窄,今天竟然遇上李侍郎的母親!」

  原來,金兀朮初攻宋時,抓住奮力抵抗的李若水,李若水隨一大批降將一起被押解回上京,卻寧死不屈,大罵老狼主,被割斷十指和舌頭而死,是宋國當時唯一殉國的大臣。

  金兀朮長嘆一聲:「原來,您就是李侍郎的母親!宋國奸臣多如牛毛,李侍郎是少有的忠臣,某家也很敬佩,唉,我不殺伯人伯仁因我而死……」

  花溶冷笑一聲:「金兀朮,你少假惺惺的了……」

  老婆婆拄著拐杖老淚縱橫:「老身八十多歲,只得一個兒子,靠他養老送終,被你這個賊子斷送了性命,叫我孤單一人,無靠無依!今日見了殺子仇人,還要這老性命何用,不如拚了罷!」一面哭,又提起拐杖來亂打。她年邁,又追打一陣,一口氣緩不過來,暈倒在地。

  花溶搶過去正要扶她,兩名侍衛聞聲趕來,已經在金兀朮的示意上扶起了她。

  「武乞邁,你取白銀五百,送與老婆婆,以作養膳之資。」

  「是。」

  「取令旗一面,插在門首,禁約金軍人馬,不許進來騷擾。」

  「是。」

  武乞邁扶了李婆婆進門,花溶蹲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捏成團,又扔開。

  「花溶,你認為我是假惺惺?」

  花溶這些年,也曾見過宋國官兵的作為,雖不願承認,但寡廉鮮恥居多是事實,金兀朮雖是敵國讎人,但較之宋國君臣,的確磊落淳樸多了。但見他追問,還是恨恨道:「你還會有什麼好心?」

  「兩國交鋒,自然為的是國家利益。不過,所謂英雄重英雄!宋國文武皆是貪生怕死、無信無義之輩,你也親眼目睹了宋國君臣在軍營出賣婦女的情景,何來半分骨氣?在我的記憶里,就李若水這麼一個忠臣,所以高看他老母一眼也是尋常事。」

  花溶想起聞名天下的「六賊」、去金營談判的宋國君臣的醜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金兀朮見她面色蒼白,沒有再說下去,轉頭道:「我們去打獵吧。」

  林場太小,又經過輪番追逐,根本無甚獵物。金兀朮追逐一程,只得一些野兔之類的東西。花溶無精打采地坐在馬背上,金兀朮瞧她一眼,忽道:「花溶,你腿傷未愈,先休息一下吧。」

  花溶沒有回答,面上之色更是冷淡。

  「倏」的一聲,金兀朮見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隨著躥出的野物而動,原本的有氣無力,突變得華彩流放,好像酒鬼見到了美酒。

  心裡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是在老家的冰天雪地上,縱橫馳騁,無拘無束。他自來嚮往南朝風物,而金國女子基本上都目不識丁,更不要說跟他談詩論文了。他先娶一部族首領女子為妻,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因為那女子不久就死了。再後來征戰南朝,多識紅袖添香的南國女子,可又柔媚有餘,英氣全無,別說騎射,一雙小腳連快走幾步都不可能。

  而此刻身邊的女子,可謂夜能紅袖添香,晝能並肩征戰。南國的雅致,北國的英氣,恰到好處地集於一身。要一名妾奴,招手可取,如此心儀的女子,就是此生緣分了。

  這樣的她,為何一定要她匍匐在自己腳下?生生將她也變成伏低做小的女奴,又有什麼樂趣?

  花溶一轉眼,金兀朮接觸到她的目光,心裡一跳,忽大聲道:「武乞邁!」

  武乞邁應聲上來,取出一柄弓箭遞給他。

  「花溶,給你。」

  花溶一看,正是自己的弓箭。被抓後,金兀朮怕她自殺,就沒收了她的弓箭,她悄悄找了幾次,不見,還以為,他已經銷毀了。

  她很是意外,但立刻就緊緊握住了箭。

  此時,金兀朮和她並轡而立,見她一握弓箭,整個人就變了似的,面上那種蒼白無力之色立刻消失,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艷麗無匹。他忽發奇想,若能娶妻若此,長伴身邊,將是何其賞心樂事?

  他正在失神,兩隻野兔竄出,一名侍衛應聲一箭,卻射偏了。原來,此處荒蕪,野兔都跑餓得瘦弱了,奔得特快,較之尋常更不好射。眾人正在沮喪,只見天上一隻蒼鷹飛過,花溶一箭拉開,只聽得「嗖」的一聲,蒼鷹掉到地上,箭如拐彎似的,連著蒼鷹撲下去,地下竟是兩個獵物,原是她射下蒼鷹後又射中了野兔。

  「好!」

  所有人忍不住一陣歡呼。一眾侍衛,都驚奇地看著花溶,金國女子雖也大多善騎,但善射的卻罕有,即便是這一干金國猛士里,也自認達不到這種水平,他們方第一次明白,四太子帶回來的這個南朝女人,的確與眾不同。

  金兀朮大笑一聲,跳下馬背,親自去撿起兩隻兔子,跑回來,獻寶一般舉在她眼前:「花溶,好箭法,哈哈哈,真不愧神箭手……」

  她看著金兀朮的笑臉,忽然心跳加快——此刻,他毫無防備,自己如果一箭下去,是不是能射穿他的咽喉?她微一轉念,手剛一拉弓,金兀朮已經翻身上馬,和她並排而馳:「花溶,你是怎麼練成這般好箭法的?」

  她大是懊悔剛剛錯失良機,微笑道:「如果有一天,它能射穿你的咽喉,才是真正的好箭法!」

  金兀朮仿佛被兜頭一盆涼水澆下,狠狠地將野兔蒼鷹摜在地上,大聲道:「回去!沒勁透了。」

  這一路上,金兀朮悶悶地,再也沒有開過口。奔回營帳,已是傍晚。花溶下馬,腿一酸,受傷處經這一天顛簸,一落地,幾乎疼得暈過去。

  金兀朮走到她身邊,見她面色蒼白,拉她一把,皺眉道:「怎麼?動著傷口了?」

  「你走開!」

  他不由分說,拉了她就進屋子,只見她的傷腿已經明顯腫起來。他大喝一聲,兩名丫鬟匆匆進來,他拿出一個琥珀色的瓶子揭開蓋子:「你們給花小姐塗上。」

  「是。」

  他轉身出門,侍衛武乞邁上來報告:「四太子,二太子請您赴宴。」

  他點點頭,又看看那扇已經關著的門,轉身走了。

  兩名侍女為花溶塗上傷藥,腿腫得老高,很是麻木,一時也不再感到疼痛。

  花溶看侍女呆在一邊,隨口道:「你們也是被抓來的?」

  兩人神色淒楚,細細道來,一叫田碧兒,一叫崔小環。

  崔小環相貌乖巧,舉止嫻靜,眼角滿是淚光:「奴婢等原也是官家小姐。被送進金營時,有6000多人,現在只剩下4000多人了。其他太子帳下,姐妹們每天被那些禽獸不如的金軍****,死傷慘重,四太子這裡算最好的了,至少我們還沒有被虐死……」

  「那些公主、皇妃呢?」

  「他們大多數被元帥們收為了妾室,有些不幸的,就只能淪為官妓,奴婢親眼見到好幾位公主郡主被金兵將領輪流施暴,就連太上皇寵信的曹妃,也被金軍侮辱了……小姐,如果四太子收您為妾,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花溶抬頭看看外面的夜色,大宋的金枝玉葉們,現在能夠固定做一個金國將領的****,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其餘女子十人九娼,名節既喪,身命亦亡。

  「小姐,四太子還給您準備了除夕夜宴。」

  「好,我們一起吃個年飯吧。」

  兩人趕緊搖頭「奴婢不敢。」她知她們害怕金兀朮責罰,也不再邀,獨自草草吃過,叫住收碗的小環:「串珠呢?」

  小環壓低了聲音:「四太子不准天薇公主外出。」

  花溶沒有再問下去,顯然金兀朮怕她跟自己接觸,將她控制了起來。

  小環拿出一些書籍:「小姐,這是四太子交代給你的,你若悶了,可以看看……」

  花溶看那滿滿一箱古籍善本,上面全部有皇家書庫的印章,顯然是金軍搜刮來的。如今,金兀朮大搖大擺送到自己面前,顯然是顯擺和示威的。

  她長嘆一聲,抽出一卷,竟然是一本王安石的手寫筆跡。再往下翻,騷人墨客的真跡歷歷在目,也不知金兀朮到哪裡搜集了如此齊全如此眾多的珍貴東西。

  如酒鬼見到了美酒——卻是有毒的,每拿起一樣,都是一個帝國淪喪的恥辱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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