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六年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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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浮現她寫字時,那種柔順驚懼,偶爾又帶點微笑的樣子,這一下,如何還能忍得住滿心的煎熬?他一掌就向墓碑劈去,一掌一掌,直將那個木樁做成的墓碑劈得七零八落:「自殺了那麼多次,你都沒死;餓了你兩天,你也不死;現在為什麼會死?丫頭,老子絕不相信你死了……」

  他將那張紙折好,放入懷裡,一腳就將扔在地上的酒壺踢飛,搖搖晃晃地邊走邊罵:「丫頭,老子要是捉到你,一定有你好看的。丫頭,老子發誓,無論你躲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你揪出來……」

  一晃六年過去,各自征戰流離。

  這是河北境內一個叫真定的山寨。這裡嘯聚著一股遠近聞名的土匪,匪首陶鈞不僅率眾劫掠鄉里,更霸占了真定境內全部商市,官兵多次圍剿無果,土匪的勢力倒越來越強大了。這一次,新上任的宣撫使下令,全力圍剿這股土匪。

  土匪們早已探得風聲,自然積極布防。這天,寨子裡來了一股外地經商的人,陶鈞大喜,立刻下令將這幫精壯的商人抓起來,強令他們入伙,以擴充壯丁,應付官軍的圍剿。

  幾天後,陶鈞正在寨中喝酒,接報朝廷一官軍率領幾十名騎兵在寨前叫罵挑戰。土匪們見這股官兵人少,大開寨門,鼓譟湧出。

  二頭目賈進和那位領軍的小隊長交手,小隊長招架了幾個回合,根本不是對手,唿哨一聲,掉轉馬頭就跑,陶鈞在摘門上揮舞大刀,笑道:「這廝鳥原是個銀樣鑞槍頭,把這伙鳥官兵全部給我殺了,一個也不留……」

  土匪們氣勢洶洶地追出去,沒想到了山下,忽然聽得那名敗逃的軍官一聲長嘯,周圍伏兵四起,緊緊圍上,而原本熊包樣的年輕軍官忽然變了一個人般,威風凜凜地返身回殺,手中一桿長槍所向披靡,賈進迎戰不到十回合,就被一槍挑中心窩,當即墜馬而亡。其餘匪徒見狀,扔掉器械,跪在地上直喊饒命。而那些潛入山寨的「商人」,原來全是兵士喬裝的,乘著空虛,四處縱火,搗爛了匪窩。陶鈞慌慌張張地騎馬逃走,被絆馬索絆倒,小隊長上來,一腳踏在他的胸口,將其生擒,隨後指揮眾人壓著俘虜,載著戰利品,凱旋而歸。

  一戰奏捷,宣撫使大喜過望,親自迎出府衙,但見馬上的青年:

  頭戴銀盔,身披鎖子甲。銀鬃馬,正似白龍戲水;瀝泉槍,猶如鳳舞梨花。渾身雪白,遍體銀裝。馬似掀天獅子,人如立地金剛。槍來處,人人命喪;馬到時,個個身亡。

  大名喚做岳鵬舉!

  岳鵬舉早已下馬,還來不及行禮,宣撫使已經托住他,十分欣賞地看著這個冷靜沉著的年輕人,笑道:「鵬舉,你可真是好樣的。辛苦了,快回去先歇歇,本官設宴為你慶功。」

  岳鵬舉不慌不忙,補行了一禮才道:「多謝大人賞識。小人因為約定要去附近探望一位多年未見的至親,懇請大人准允,明日再行返回。」

  「行行行,你快去快回。」

  「謝大人。」

  綠蔭深處,鵝羊成群。

  岳鵬舉越是接近那片地方,心裡越是緊張,激動、期待、思念、興奮……千百種情緒湧上心底,恨不得下一眼,就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

  六年了,姐弟倆這一別就是六年,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進了莊戶,立刻下馬,岳鵬舉發現耕作來往的莊戶明顯減少;偶有幾個飢弱的兒童,都是生面孔。

  離開六年,青山不改,人事已非。

  忽然害怕起來,姐姐,她會不會已經離開這裡了?常年在外,兵荒馬亂,加上種將軍病逝,這些,都是他後來才知道的。

  心裡更是迫切,也顧不得再仔細辨認是不是還有熟悉的面孔,只一逕往裡走。

  諾大的廳堂已經空了,只有一個老人家在門口顫巍巍地打著瞌睡,他心裡一喜,這老人家是認得的,正是種府的老僕周伯。他上前一步,行一個諾:「周伯……」

  老人家睜開昏花的眼睛:「小哥,這裡不接待客人了,你另投他地吧……」

  種將軍興盛時,莊裡經常接待落魄的英雄好漢,或給予推薦、留用,或資助錢糧,如今,從朱漆剝落的大門看去,裡面蔓草萋萋,鴉雀橫飛,顯然,莊子已經隨著種將軍的逝世而衰落了。

  「周伯,這裡的其他人呢?」

  「家人都隨小種經略相公去了,這裡,沒什麼人啦。」

  岳鵬舉急了:「周伯,我是岳鵬舉啊,六年前和我姐姐一起來的,你不認得我了?」

  老人家這才發現他有些面熟,揉揉眼睛:「小哥兒,你長大了?」

  他點點頭,趕緊問道:「周伯,我姐姐呢?」

  「你說花小姐啊?她剛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到哪裡去了?」

  「最近莊子裡不太平,有土匪侵擾,花小姐帶領佃戶們習武去了。」

  岳鵬舉大喜過望,立刻辭別老伯往演武場而去,他在種家時,每天都會在那片場地習武,花溶要操練,肯定也是在那裡。

  奔進了,才發現演武場上只有寥寥七八個人,好像正結束了操練,各自拿著鋤頭、扁擔,又去幹活了。

  然後,他看到一個一身勁裝的苗條人兒往這邊走來,滲青巾幘雙環,文武花靴抹綠低,帶一張弓,插一壺箭,近了,更見得她齒白唇紅雙眼俊,彎眉入鬢,細腰削肩。

  花溶一路過來,但見一個高大的年青男子痴痴地盯著自己,眼也不眨一下,心道,這人好生無禮。

  正待側身離開,卻聽得一聲喜出望外:「姐姐……」

  這個聲音,是怎麼也忘不掉的,那麼熟悉。

  她立刻停下腳步,但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龍眉鳳目,身材高大,胸脯橫闊,骨健筋強,器宇軒昂。

  昔日弱小的少年,已是一條威風凜凜的男兒漢了。

  好一會兒,她才笑起來,聲音都激動得有點顫抖:「鵬舉,竟然是你!」

  「姐姐,是我。」

  姐弟二人只簡單對答得這句,雖有千言萬語,卻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相對站立了好一會兒,花溶才微笑道:「站在這裡幹麼?走,隨姐姐回去。」

  岳鵬舉應一聲,默然跟在她身邊,滿心歡喜。

  夕陽將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岳鵬舉低頭,見她的纖細的身影被自己高大的影子覆蓋,兩條人影交相重疊,看起來異常親密。

  「姐姐,我給你寫了信,你收到沒有?」

  花溶笑起來:「我這兩三年,大半的時間不在種家,加上兵荒馬亂的,從來沒收到過。」

  岳鵬舉的眼睛一下亮起來,這幾年的戎馬生涯,從小兵到敢死隊小隊長,其中艱辛苦悶自不待言,稍有空閒,他曾捎信給花溶,卻一直不曾收到過隻言片語的回覆,心裡很是掛念,怕她又有了什麼意外。

  現在才知道她也兩三年不在種家,難怪沒收到。

  進了門,花溶的心情特好,一邊給岳鵬舉倒茶,一邊看他:「你都這麼高了,呵呵,這次怎麼回來看我?」

  岳鵬舉簡單講了大敗土匪陶鈞的事情,花溶大喜過望,才發現昔日的少年不但成了男兒漢更是成了一個英雄了。

  「你會長期留在宣撫使那裡麼?」

  「現在戰亂頻繁,宋金遼連年混戰,我聽說宣撫使募兵抗敵抗匪,先留下看看。」

  「呵呵,那我們要見面就容易了。」

  岳鵬舉但見她掛那樣的弓,插那樣的箭,一眼看出她這幾年除了樣子沒變,其他方面卻有了極大的變化,尤其是那種溫存中又略帶了點英氣的眼神,只此一眼,如沐春風。

  「姐姐,你跟我離開的時候完全一樣……」

  「我變了,我現在是百步穿楊哦。」

  岳鵬舉也笑起來,他那樣的笑,完全是發自真心,基本上,花溶說什麼他都會相信。

  「餓了吧?」

  「還真餓了。」

  「姐姐給你做點好吃的。」

  周伯絮絮叨叨地在張羅飯菜,都是尋常之極的粗茶淡飯,早非六年前在種家時的大魚大肉。種家早已衰退了。而花溶親自去做的「好吃的」,也不過是加了一味鮮嫩的山野小菜,肉是沒有的。

  但岳鵬舉卻吃得異常香甜,仿佛生平滋味最好的一頓飯菜。飯廳的窗戶開著,風從綠楊的樹枝上刮過,對面坐著的細心溫柔的女子,多年奔波後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深刻的寧靜,比凱旋大捷的喜悅還來得猛烈。好像重新回到了海邊時,姐弟倆在那片水灣的草地上撿貝殼的日子,只是,他不再提起,怕成為她心底的傷痛。

  她是不願回憶那段時光的,他也不願意,卻牢記,因為正是在那裡,才認識了她。

  姐弟倆剛吃完飯,忽然聽得門外一聲大喊:「阿妹,阿妹……」

  這個粗豪的聲音,岳鵬舉是記得的,喜道:「是魯大哥回來了?」

  「可不是他嘛。」

  種將軍去世後,魯提轄有相當一段時間都留在種家看護,直到小種經略相公舉家搬遷到上任之地。這期間,花溶除了得他指點武藝,還因緣機會,得他引薦一位異人,騎射之術大大提高,終到百步穿楊的境地。

  相處日久,魯提轄十分豪爽仗義,完全當她妹妹看待,諸多照顧。

  姐弟倆一起走出去,只見魯提轄提著碗口粗細的禪杖大步進來,一聽得岳鵬舉叫「魯大哥」,立刻認出他來,哈哈大笑:「好傢夥,現在見了你姐姐沒有哭哭啼啼了吧?」

  一見面就被揭出糗事,花溶終是維護弟弟,柔聲道:「鵬舉現在是大好男兒了,才不會哭哭啼啼呢。對了,魯大哥,你這次得到什麼消息沒有?」

  魯提轄的臉色變得慎重起來,嘆息一聲:「現在金國虎視眈眈,九王爺奉朝廷之命在相州設大元帥府,並派樞密副使劉浩在民間招募義勇軍。洒家聯絡了一些人馬,準備投靠九王爺,一起抗金……」他打量一眼岳鵬舉,「好小子,你要不要去九王爺麾下?」

  「待我稟明宣撫使大人,再行定奪。」

  「行。」

  三人當夜暢談許久,朝廷現在完全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

  岳鵬舉道:「金國的鐵騎只怕馬上就要揮鞭南下……」

  花溶吃驚道:「會這麼快?宋金不是在聯合滅遼麼?」

  「我參加過那次聯合攻打燕城的戰鬥,宋軍十幾萬人圍攻奄奄一息的燕京,卻由於軍紀鬆懈,了無鬥志,竟然被遼軍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連領軍大將郭藥師後來也投靠了金國……」

  那次戰鬥,岳鵬舉等極少數官兵拼命殺開一條血路才逃了出來。也就是這次所謂的「聯宋滅遼」金國一眼就看穿了宋軍虛弱的底細。猛虎發現黔之驢不過是一頭毫無戰鬥力的龐然大物,起而吞噬之,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這一夜,眾人幾乎談到天明,花溶因受九王爺恩遇,便決定和魯提轄一起去九王爺帳下,看能不能出點力,岳鵬舉則要即日趕回去,面見宣撫使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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