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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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花溶才發現他案頭上堆著的厚厚的公文,除了軍事之外,完全是各地方的賦稅、冊子、以及一些官員鄉紳的任免……他和他的智囊團們,宵旰瀝血,徹夜不眠,除了研究軍情,更在研究如何站穩腳跟,穩住民心。唯有這樣,才能取得真正的勝利。

  她忽然道:「昔日,我曾勸秦大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飛將軍笑起來,一拍手:「對,就是這個意思。現在,我們一路南下,都是打的恢復河山,統一南北的口號,不到時機,是絕不會稱王的。」

  花溶第一次見他如此笑容,那是十分坦蕩而磊落的笑容,言談之間,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凜然的大氣在裡面。仿佛他天生就是這樣,天生就讓人不得不信賴敬服。

  她的語氣也輕快起來:「鄖王,他和趙德基相比,如何?」

  「鄖王此人,在金國經歷了不堪忍受的磨難,身上皇家子弟的習氣早已消磨殆盡。而且,他禮賢下士,簡樸節約,胸懷大志。」

  「當年的趙德基何嘗不是這樣?!」花溶長嘆一聲,「當年,因為趙德基救我一命,我便認定他是好人,此後,竟然被蒙蔽了眼睛。靖康大難之後,他不救父兄,拿了朝廷的軍馬,作為自己登基的籌碼,在應天稱帝。可是,不久之後,便是汪伯顏、黃善潛之流,不停地替他搜羅美女、搜羅財富。他口口聲聲不好女色,卻在深宮裡白晝宣淫,和秦檜的妻子私通、掠奪自己的族嬸為妃,寡廉鮮恥;他口口聲聲節儉,卻一頓不知要吃掉多少的山珍海味,完全不顧前方將士的死活……趙德基此人陽奉陰違,實乃帝王本性。如果鄖王也是這樣……唉……」

  飛將軍見她眉頭緊鎖,無限擔憂,他淡淡一笑:「別說鄖王不是這樣的人,就算他是,本將軍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哦?」

  「你不用擔心。自來都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替人家打天下,這便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無論這個王是仁義還是狠毒,無論他是不是趙德基第二,也都差不多!」

  花溶有些奇怪,既然如此,為何他還肯甘心跟著鄖王?

  「我並非跟著鄖王!實在是趙德基寡廉鮮恥,人神共憤,南北分治,北方半壁江山淪入金人之手。我觀當年金軍南下,不消兩三年,便勢如破竹,宋軍完全是摧枯拉朽之勢。我在塞外這些年,練兵養兵,一日不曾鬆懈,所以,目的便是有朝一日,統一南北……」

  花溶盯著他,本想問問,「你和趙德基有私怨麼?」

  可是,她卻沒有問。

  她微微一笑,現在,私怨或者恩怨,已經不重要了。一點也不重要了。

  她甚至沒有再追問,沒有談到任何的過去,不問他是誰,也不問他到底經歷了什麼。重要的是,他肯告訴自己這些。

  「你這些年在塞外,發現塞外的情況如何?」

  飛將軍來了興致:「塞外遊牧民族彪悍。最近崛起的蒙古族,十分犀利。只怕不幾年就會壯大起來。他們作戰勇猛,能驅使一種叫藏獒的猛犬作戰,戰無不勝。雖然人數尚少,但是,較之昔日的金兵,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怕,日後將成為宋金的最大的敵人……」

  花溶在北上的時候,也曾聽過蒙古這個民族,可是,卻從不知道他們的兵力已經強大到了這樣的地步。但是,蒙古尚遠,當即也不放在心上,她關心的只是眼前:「趙德基經營江南十幾年,當然不會善罷甘休,而且,他手下的文臣武將,也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我們才做好了打硬仗的準備。」

  這時,天色已經開始明了。

  一輪紅日已經在東方的天空露出頭來,四周是鑲嵌的金邊,燦爛的朝霞,那麼絢爛,那麼美麗。

  二人都是一夜無眠,花溶卻覺得此時反而有了精神。她走到窗邊,看著那輪燦爛的朝陽,微風從窗戶里吹進來,才發現外面已經開滿了一種不知名的青綠色小花,透出一股子淡淡的香味。

  一杯熱茶再次遞到她的手上。

  她很自然地接過,一飲而盡。

  那茶香還是帶著一股淡淡的芬芳。

  她問:「這是什麼茶?」

  飛將軍淡淡一笑:「是西域的一種藥茶。你是不是喝不慣?」

  她搖搖頭,忽然想起他上次給自己的那個小瓶子,想起那青綠色的藥丸。一時,倒做不得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那藥丸溶入了茶水裡給自己服用了。

  「時候不早了,你可以去隔壁的房間休息一會兒。」

  她搖頭。

  在陽光下轉過頭看他。

  那是朝霞下的一張面孔,屬於男人的面孔,那麼堅毅,果敢。此時,卻帶了一點陌生的柔情,就如他的語氣,在平板中,不知不覺地添加了一絲的溫存。

  她忽然很高興,心隱隱地做跳,仿佛青春年少的小女孩。

  但是,那心跳是不一樣的,是一種帶著理解的溫存的憐憫。

  她開口,聲音十分輕柔:「飛將軍,你整夜沒睡,現在該去休息一會兒了。」

  「我不困。」

  「你是一軍主帥,當然要先保養好自己的身子。」她嫣然一笑,「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麼?」

  他問:「是什麼?」

  「就是殺掉趙德基!我活著唯一的希望,便是有朝一日能夠殺掉趙德基!可是,我自己已經辦不到了,我本來已經很絕望了,可是,你能殺掉他!你能殺了他!飛將軍,謝謝你!」

  「!!!!!」

  她從懷裡摸出一包東西,那是油紙包裹著的一包牛肉,是昨夜在小店裡面買的,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的。

  她將油紙包放在桌上,柔聲道:「你吃點東西吧。時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擾你了。你一定要保重身子,殺了趙德基。」

  他看著那包牛肉,目光轉動,卻沒有做聲。

  她的聲音還是異常溫柔的:「我走了。」

  這時,門口已經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清脆的,爽朗的,如一陣風一般:「飛將軍,早點來了……」

  那是少女崔三娘,她在軍營的日子,每天都會親自送來早點。

  門是關著的,沒有飛將軍的許可,誰也不許進來的。

  花溶看著門口。

  她早已在暗中見過那個美麗的少女。正是人生最好的年華,一如既往的青春,沒有任何的污點,沒有任何的過往,沒有任何的不足……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那,才是一個真正成功男人的理想伴侶。

  她微微一笑:「飛將軍,告辭了。」

  他還是沒有做聲,目光只是落在那包牛肉上。

  花溶沒有走向門口,她走的是開著的窗戶。就如來時候一般。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增添無謂的麻煩。

  然後,她的身子躍上了窗台,輕盈的,回頭看他一眼。但見飛將軍的目光已經從牛肉包上移開,牢牢地盯著自己。

  她心裡一顫,腳下一軟,一下就跳了下去。

  無聲無息地,在早晨的陽光里走出去。

  心裡卻是輕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變得這麼輕鬆。仿佛知道一個人好好的,活得好好的,有了理想,有了目標,有了戰無不勝的能力……這些,難道還不值得高興麼?

  她步履輕盈,走過那棵巨大的古槐樹。

  然後,她看到一個人靠在古槐樹下,閉著眼睛。

  她輕輕地,要走過。他還是閉著眼睛,卻開口,聲音帶了一絲諷刺:「秦夫人,你拿了什麼令牌,竟然能在飛將軍的軍營里肆意地走動?」

  她沒有做聲。

  他睜開眼睛,盯著她:「你三次來,三次走,你以為是三顧茅廬的劉備?」他的聲音一轉,「你得到要找的答案沒有?或者,你只是想要尋一個死心?」

  她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四太子,我要找的都已經找到了!」

  「好,那你說,他是誰?」

  「他是一個要殺趙德基的人!」

  「只是這樣一個人而已?」

  「這難道還不夠麼?只要能殺掉趙德基,我認為就夠了!足夠了!」

  金兀朮牢牢盯著她,目中精光一閃,忽然厲聲道:「花溶,你就不要替他掩飾了!」

  「我替他掩飾什麼?我又能掩飾什麼?」

  「他就是岳鵬舉!」

  「!!!!」

  「他若不是岳鵬舉,你為何三番五次地深夜偷偷潛入他的房間?你秦夫人幾時開始喜歡上了這種偷香竊玉的勾當?難道這是一個婦女該有的婦德?」

  花溶絲毫也不著惱:「非常時期,非常行事。他和秦大王是同盟,目標一致。這有什麼?」

  「好!既然和秦大王目標一致,為什麼不是秦大王出馬?」

  「秦大王有事情。而且,秦大王馬上就要來了。」

  金兀朮故作驚訝:「馬上就要來?在哪裡?秦大王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到?」

  「四太子,我勸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金兀朮忿忿的:「什麼疑神疑鬼?」

  花溶反問:「好!你說,如果他是鵬舉,他有什麼必要藏著掖著?他為何不見我?而且,他的面目,他的聲音,你難道看不出來是不同的兩個人麼?」

  金兀朮氣得笑起來:「你以為本太子是三歲小兒?岳鵬舉死後,民間無不為他悲哀怨憤。若是知道他死了,還打起了要殺趙德基的旗號,那趙德基豈不是會大做文章,將他歸為亂臣賊子,讓他大失民心?他現在,根本就不敢承認自己是岳鵬舉!他就是想做一個縮頭烏龜!也只能做一個縮頭烏龜,所以,連老婆孩子都不敢承認……」

  花溶板起了臉:「四太子,你請自重!」

  「我不自重?本太子哪裡不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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