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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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衛接過畫像一看,立即放入懷裡。他們最大的好處是從不過問原因,只知道徹底地執行,凡是天子下令,絕對不折不扣的完成。

  「記住,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殺掉這兩個孩子!凡與之有關的人,也一律殺掉!」

  「是!」

  「此事也不能驚動太后,不許任何人過問。」

  「是。」

  …………………………………………

  入夜,這座典型的江南小院落,已經陷入了徹底的朦朧里。

  金兀朮慢慢地走出去,拐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著這座城市別樣的繁華。

  西湖邊上猶在歌舞昇平,彈小曲的,賣藝的,雜耍的,說書的……不亦樂乎。

  一個茶攤子前,一個半瞎的老者拿著一塊拍板,在簡陋的桌子上一拍:「各位看官,且說本朝有一個大大的英雄,名叫岳鵬舉……此人是天上的大鵬鳥轉世,專門來保護宋氏江山……」

  一個男子不經意地在桌前坐下,小二沖了一壺茶水:「好咧客官,謝謝惠顧五文錢。」

  噹啷一聲,幾枚銅錢丟入盤子裡。

  說書人繼續道:「這個岳大將軍,得了天上九天玄女的兵法真傳,所向無敵,遇到金軍的天煞星四太子……四太子這廝,以前也是個戰神,百戰百勝,但一遇到大鵬鳥的轉世,那是他的克星……」

  忽然有人打斷了他的話:「說書的,既然你說大鵬鳥是四太子的克星,那四太子是什麼轉世的?」

  「客官,您這個問題問得好,四太子這廝天煞星,原是天上的孽畜黑蛟龍轉世……它在天上時,被大鵬鳥啄瞎了眼睛,就是來報仇的……」

  「哈哈哈,既然大鵬鳥如此厲害,那大鵬鳥如今在何地?四太子生死如何?」

  「唉,好人可憐沒好報。大鵬鳥被四太子的奸細秦檜害死……客官,你笑什麼?」

  「我笑這個世界上的因果報應,其實是很荒謬的。」

  ……

  他站起來,慢慢地離開。

  夜色里,兩岸的垂柳已經發出新芽,空氣里充滿了春日的芬芳。仿佛一個普通的百姓,走在這花花世界裡,一碟花生米,一壺老酒,萬事足以。

  這時,一人忽然匆匆上前,附在他的耳邊:

  「四公子……不好了,我們所住的院落被人追蹤了……」

  他心裡一凜,掉頭就走。

  歌聲燈影,一艘畫舫。

  舞女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著曲子: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

  這是李易安的曲子,他當年就知道的,也曾見過的,悄悄地在怡園,在昔日花溶的家裡——

  畫舫開入了江心。

  武乞邁神色匆匆,金兀朮卻悠然自得。

  一壺清酒,一碟花生米。

  他坐下,扔一顆在嘴裡。

  「爺,我看,我們真的該馬上回金國了……趙德基肯定會追查,危險就大了,再說,現在已經沒有秦檜了,我們根本沒法藏身……」

  「要有秦檜藏身,也不顯出我們的本領了。千軍萬馬躲不了,難道幾個人還藏不了?我就不信,趙德基還能有這樣的本事。」

  武乞邁嘆息一聲:「真不知狼主抉擇如何。」

  消息是早就反饋給了狼主的,至於狼主要不要調兵遣將,抓住機會,那就是狼主的事情了。

  「爺,你不在,狼主肯定沒法做主。」

  「怎麼不能?現在還有海陵,還有其他幾個老傢伙。」

  「海陵這廝成得了什麼氣候?爺,既然我們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和風險……」

  他沒有再說下去,四太子也沒有開口。

  風險。

  這算得了什麼風險?自己身子的風險?所處的風險?他若有所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越來越深濃的厭戰情緒。再怎麼鼓動都沒用了。

  「爺,我們留下有什麼好處?幫了秦大王有什麼好處?」

  好處?

  他也不知道。

  生平第一次,不是為了什麼好處而做事。

  「也許是為了好玩。」

  好玩?四太子會為了好玩做一件事情?

  他又喝一杯清酒,笑得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我真想看看,如果趙德基的私生弟弟被天下皆知時,他會是什麼表情。武乞邁,對於趙德基這廝,我竟然比對秦大王還討厭。」

  武乞邁忿忿不平:「我們根本劃不著這樣幫秦大王。」

  他還是繼續耐著性子:「我真的不是幫秦大王。你不覺得這樣拖延雙方的勢力,也是幫大金?幫著狼主作出決策?我雖然不主戰了,但是,我希望狼主能夠有更多時間想清楚……若是秦大王很快敗了,三兩下就玩完了,趙德基也沒得收拾了,對不?」

  狼主,他想得清楚麼?

  而且,他最感興趣的是,秦大王是否真的能三兩下就玩完?

  畫舫在湖中,唱曲子的小妹兒依舊咿咿呀呀的。

  月白風清,倦意上來。

  湖中的燈光開始暗淡,倒映著,如遲暮的女人,最後的殘妝,更帶了迷離的淒婉。

  畫舫停下,一燈如豆。

  方發現前面是一座園子。

  著名的園林,怡園。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但是。這是春天。

  這裡卻整個是秋天的感覺。

  他停下腳步,看著暮色下,這屋子裡濃郁的肅殺之氣,仿佛某個人的靈魂一直在這裡出沒。他心裡一震,腳步緩緩移動。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座美麗的園林,自花溶逃走後,就一直空著,也無人來買,無人來住。

  仿佛這裡是一片不祥的地方。

  但是,偏偏春暖花開,一院子的野草野花,一院子的芬芳繚繞。

  武乞邁踏上這裡,心情也很緊張,他和四太子一樣,根本就不願意接近有岳鵬舉的地方——有他魂靈出沒的地方,就會顯得很奇怪。

  他壓低聲音:「爺,這裡不太好,我們離開吧……」

  「噓」,他一擺手。

  二人藏身在一棵大樹之下。

  仿佛嗖地一聲,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金兀朮心裡頓時起了一股濃郁的寒意。仿佛眼前閃過一陣白光,明明寂靜無聲,仿佛卻有一個白衣的人影飄過。

  忽然想起那個中毒的夜晚——唱歌的漁家女,打漁的悠閒人。那個男人,自己的對手,生平第一宿敵,他身材挺拔,穿一身白色的單衫,朱帛的領子,無比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手拿一把摺扇,完全不是昔日的武人,仿佛是這西湖歌舞里走出來的風流才子。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目睹岳鵬舉的風采。

  以前只以為岳鵬舉是個武人,只知道揮舞著長槍,在千軍萬馬里衝殺;也曾痛恨,花溶為什麼要選擇哪個比她還小几歲的年輕的男子!直到看到了這一次,方明白,唯有這樣的「武夫」,才能真正做出滿江紅這樣的詞來。

  就是那一刻,竟然深深的嫉妒,仿佛自己不如岳鵬舉。打仗不如他,寫詩填詞不如他,甚至相貌都不如他。

  男人糾結於相貌是很詭異的事情——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有這樣的糾結,仿佛善妒的婦人。

  以至於直到很久後,他都覺得奇怪。

  這是岳鵬舉的地盤。

  他心裡忽然有一股極其不祥的感覺,冥冥之中,仿佛一股天意在指引,自己執拗的,一直要踏入這個院子——

  一股殺氣襲來。

  無聲無息地抵達胸口。

  「爺,快……」

  他隨身的幾名武士,無一不是萬里挑一的人物,但是,來人顯然更加迅疾,而且是暗地裡藏好了的。

  他當機立斷,轉身就走。因為這些人出手的風格,他忽然想起秦檜陰養的死士。也是這般。

  「爺……快……」

  一刀砍來,直他的背心,他隨身只帶了一把劍,是當時宋人書生里最常佩戴的。一劍隔開,他已經順著河堤往下奔跑。

  畫舫就在岸邊,他一躍而上。

  撐船的艄公立即開撥。

  眾人追到這裡,已經遲了幾步,可是,暗處,弓箭卻如雨點一般密密地射來。

  「爺,小心……」

  他一低頭,險險避開飛來的暗箭,這時,畫舫已經徹底駛入了江心,遠離了射程。

  幾名衛士無不面色凝重:「爺,這裡已經不安全了,看來,我們已經被盯上了。」

  「趙德基這是要下殺手了,不給他下點猛料,估計他根本就不知好歹。」

  「要是趙德基根本就不顧這個面子,怎麼辦?」

  「他不顧面子?我自然有辦法讓他顧忌。」

  「爺,這樣下去太危險了,不如早早回去……」

  「回去?還早呢!哈哈,我第一次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然要做個痛快!」

  沒有什麼太大的原因,就是為了痛快。

  人人都需要痛快的時候。

  以前,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算計,為了政治;這一次,政治的目的,倒沒那麼強了,就是為了羞辱——羞辱趙德基!

  為了好玩!

  為了做一盤小人。

  拿男人的**去威脅男人,拿女人的**去揭露女人,都是超級小人行徑。

  以前,只有秦大王才做得出來。

  他曾以為,在秦大王面前,自己真的算得上一個超級君子了。

  現在才發現,君子真的不如小人來得痛快。

  什麼目的都沒有,就是為了痛快。

  「你們還記得韋太后的樣子麼?」

  眾人面面相覷,事隔多年,韋太后並非什麼傾城傾國的大美女,誰記得她啊?

  「倒有些印象,不過很是模糊了。」

  「我想為韋太后做一幅畫。」

  「啊?」

  「可惜我也想不清楚她的樣子。」

  「那怎麼畫?」

  「但是,有一個人肯定想得起韋太后的樣子,而且,也很樂於為她作畫。」

  「誰?」

  「花溶!」

  ……………………………………

  這是一艘非常普通的畫舫,人在江心,歌舞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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