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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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兀朮勒馬,目光穿過眾人,死死盯著那個滿臉血污的女人,那些淤血凝結在臉上,一時三刻根本去不掉。還有陸文龍,唯有他的目光,閃耀著喜悅,張口叫他:「阿爹,阿爹……」他已經跑出幾步,卻忽然停下來,回頭,怯生生地看著媽媽。

  花溶面無表情。

  金兀朮失望地看著他。

  陸文龍站在半路上,距離母親近一點,距離阿爹遠一點,然後尷尬地停下,騷著頭髮,不知該怎麼辦。

  但是,這點小小的失望並未影響金兀朮的心情,他死死盯著花溶,忽然就呵呵大笑起來。四周死寂,風過無聲,清晨的露水悄無聲息地濕了頭髮,野人們驚奇地盯著這個部落的大死敵,這個傳說中的大魔頭,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麼。

  他的聲音充滿了喜悅之情,仿若無人:「花溶,你沒死!你竟然沒死!你和兒子都沒死!呵呵呵,我真是太高興了。」

  花溶握著弓箭,聲音十分平淡:「抱歉,讓四太子失望了。一時三刻還死不了。」

  他完全無視她的那種冷淡和隱忍的憤怒,翻身下馬就大步要走過來。

  「四太子,站住!」

  他果然停下,並不再往前一步。只是,接近兒子,又近了一大步。

  陸文龍還是茫然觀望,不知怎麼開頭,又喜悅又擔憂。

  金兀朮要伸出手去摸摸兒子的肩,可是卻夠不著。但他依舊充滿喜悅,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眾人都驚疑地看著這個詭異的氛圍,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

  「阿爹,是不是你派人來殺我們?」

  陸文龍清脆的聲音,也正是眾人要問出口的問題。無數的大蛇部落族人抓緊了手裡的武器,瞪著這個毀滅家園的罪魁禍首。

  金兀朮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周圍成千雙隨時要撕裂自己的目光,視線從兒子的眼睛裡轉移到了花溶的眼睛裡。

  那雙眼睛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如一簇隨時要灼傷人的小火焰。

  「花溶,真的很抱歉。是完顏海陵這個雜種,他肯定是和耶律大用聯手。請你相信我,我這些日子一直在陪狼主商議一些事情,對此毫不知情。但是,請你放心,海陵的三千黃衣甲士已經全部被我殺了。今後,只要我活著一天,金軍就絕不敢再來追殺你們了。」他加大了聲音,「為了彌補對你們的損失,我會給大蛇部落提供兩千擔糧草……」

  眾人驚呆了,這個魔頭追上來,卻是要給他們糧草。

  這是真的麼?

  大蛇和部眾交換眼色,面面相覷,然後看向花溶。

  陸文龍欣喜若狂,不假思索就衝到金兀朮身邊,忘記了一切顧慮,牢牢抱住他的腰:「阿爹,阿爹,你真好,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

  「兒子,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沒有,我好好的。阿爹,我就知道,絕不會是你要殺我們……」

  金兀朮也眼眶濕潤,低聲在他耳邊說:「兒子,阿爹就是殺了這世界上任何人也不會殺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金兀朮緊緊握住兒子的手,顧不得再和他寒暄,只抬起頭看著花溶。她站在晨曦里,衣衫襤褸,面色憔悴,唯有一雙眼睛,明亮而璀璨。他忽然有種錯覺,對面的女人,比草原上背後的群山裡的仙女還美貌婀娜。

  比當初開封茶樓縴手剖新橙更皎潔。

  比半夜山道那聲「我喜歡你」更嫵媚。

  甚至遠勝前些日子在帳篷里為著復仇的刻意討好更妖嬈。

  眼前有些恍惚,他不由自主地鬆開兒子的手,慢慢地向她走去,一步一步,仿佛朝著心目中的神邸。多少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何深深迷戀這個得不到的女人,不知道為何要心心念念不肯放手。總以為,因為得不到,就一定要得到一次,否則,至死不肯罷休,至死也會遺憾。不能征服的痛苦,不能勝利的羞辱,千里萬里追去,永遠是曇花一現。

  可是,此時卻不是「勝利」的感覺,也不是征服的感覺。甚至既不是怦然心動,也不是激情澎湃,而是一種非常簡單的直覺:這個女人真好!

  她真好!

  所以不想她死,也不能想像她死了該怎麼辦。

  他走了第三步,聽見她那麼平淡的聲音:「四太子……」

  他停下腳步,無限喜悅:「花溶,你活著,真好。我就怕你死了……」

  「四太子,多謝你替我們殺了黃衣甲士。」

  他似聽不出她聲音的冷淡,十分誠摯:「我很抱歉,沒能及時趕來,否則,扎合就不會死……」

  一陣刺心的痛楚,花溶聲音微微尖銳:「不關你的事情,不是你就好。」

  「花溶,多謝你相信我。兩千擔糧草我會馬上安排送來。你們不用遠走他鄉,我會給你們找個安全的地方,不用背井離鄉……」他生怕她拒絕,也不讓她插嘴,一口氣地說下去,「大金會遷都燕京,這裡會成為我們的勢力範圍,我可以寫下盟書,絕不再做任何對大蛇部落不利的事情……」

  大蛇和族人們再一次面面相覷,只是這一次卻立刻高興起來,誰願意背井離鄉?誰願意無止境的逃亡?如果能夠得到這位金國第一權臣的盟書,從此安定下來,誰會再長途遷徙?而且還有兩千擔糧草,足以讓眾人度過相當長一段時間。

  花溶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看著那一張張無聲而熱切的臉龐,他們不想走!他們對金兀朮提出的條件怦然心動。

  那些熱切的目光已經落在她的身上,卻又不敢置信,只等著她的點頭或者搖頭,那是他們是否信任金兀朮的唯一衡量的砝碼。

  花溶覺得脖子十分僵硬,頭也很沉重,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這是決定一個部落命運的時刻,卻只需要一個點頭或者搖頭!

  誰能說隻手遮天不是一件好事?

  這時,大蛇忽然出聲,十分急速而又小聲,金兀朮只見花溶眉頭微皺,卻不知道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麼。

  花溶眼珠子一轉,竟然微微點了點頭。

  大蛇手一揮,阻止了眾人的詢問:「一切聽從首領安排,大家稍安勿躁。」

  花溶這才開口,聲音十分乾澀,只看著陸文龍一個人,話卻是對金兀朮說的:「四太子,你帶文龍回去吧。」

  金兀朮眼眶一熱,陸文龍驀然跑到母親身邊,驚訝極了:「媽媽,你不要我了?」

  「你跟著四太子,他會好好待你。」

  「不,媽媽,除非你也一起回去。」

  「文龍,快走。媽媽保護不了你,你回去,以後媽媽還會來看你。」

  陸文龍惶然地看著花溶,又看金兀朮,手足無措。

  金兀朮不經意地別過臉,然後才轉過頭來,沉聲道:「文龍,你就跟著你媽媽。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比她對你更好了。」

  「四太子!」

  「阿爹!」

  金兀朮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嚴厲:「文龍,你要長大了,該是一個男子漢了。你就要保護你媽媽的安危!」

  陸文龍從未聽過父親這樣的語氣,怔怔的,忽然豪氣勃發,大聲道:「好,我就跟著媽媽。」

  金兀朮轉過身子往自己的烏騅馬走去,眾人立刻讓開一條路。他翻身上馬,又回頭來,聲音很大:「花溶,無論你們要去哪裡,我都會將兩千擔糧草送來……」他本想說「還有秦檜,這次是千真萬確到了邊境」,可是,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放在以前,他絕不會如此,但此時他卻不願意說,瞞昧著,那是一個女人,不是戰神,也不是復仇的工具,她太累了,也該歇歇了。

  所以,就算是留下她最有利的武器,他也開不了口。

  大蛇大喜,立刻行禮:「多謝四太子。」

  金兀朮並不理睬他,目光看向兒子,微微有了笑意,向他揮揮手。陸文龍看父親如此,更是依依不捨,卻又不知說什麼。金兀朮再次大聲道:「兒子,我有一匹很好的馬要送你,黑月光還給媽媽。」

  「好啊,阿爹,我的棗紅馬死了,我正沒坐騎呢。」

  「糧草到的時候,馬一起給你。」

  「多謝阿爹。」

  金兀朮這才轉身,正要走,忽然聽得身後一個聲音:「四太子。」

  他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立即回頭,正是花溶,大步行來,她站在馬下,拿著弓箭;他坐在烏騅馬上,居高臨下。

  仿佛這樣不方便,他躍身下馬:「花溶,你有話跟我說?」

  她點點頭。

  大蛇一揮手,眾人立刻退了下去,陸文龍就在後面好奇地看著媽媽。花溶回頭,柔聲說:「兒子,你先跟大蛇叔叔去休息會。」

  陸文龍老大不願意,又不敢不從,只得離開。

  金兀朮看兒子走遠剛收回目光,花溶開門見山:「四太子,秦檜還會不會再來邊境?我聽說你們要立宋欽宗為傀儡皇帝,重主開封……」

  金兀朮心裡一震,還是繞不過,她竟然主動問起來。

  他沉思著,不知該怎麼回答。

  「四太子,我和你的交易籌碼已經用完了,可是,這一次,我還是想僭越一次,如果有秦檜的消息,希望你能告訴我!」

  要去臨安殺秦檜,那是根本沒有指望的事情,可是,如果秦檜到了邊境!她盯著金兀朮的神色,已經明白,自己獲得的消息並非空穴來風。她的手悄然握緊,心裡忽然沸騰起來,如果秦檜到了邊境,自己就總有幾分指望,要殺他,絕非就真那麼難如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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