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黑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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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溶簡直無言以對,也沒法斥責孩子。他從小在金兀朮身邊長大,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習慣了崇拜自己的「阿爹」。這難道能怪他?

  她的語氣非常溫和:「兒子,其實戰爭是很不好的。」

  「哪有不好?要打仗,我們大金才會有牛羊馬,有金銀,有漂亮的衣服和珠寶……」

  這是金兀朮灌輸給他的?

  花溶眉頭一皺,陸文龍見媽媽臉色變了,奇怪地問:「媽媽,我說得不對麼?」

  花溶舒展了眉頭,聲音更是溫和:「兒子,媽媽給你講一個故事,你慢慢聽……」

  「好啊。」

  花溶便開始講,從開封之難到淮揚大屠殺,中間,只省略了陸登夫婦的死。她語氣溫婉,但敘述清楚,到動情處,甚至聲色俱厲淚如雨下。陸文龍最初是躺著,後來竟然睡意全消,坐起來,聚精會神地聽媽媽「講故事」。

  「媽媽,真的麼?真是這樣?後來怎麼了?」

  「殺了幾萬人?那麼多?」

  「淮揚那些姑娘都被殺死了?東西都被搶了?」

  「呀,媽媽,那些人可真壞,要是我看到他們,就殺了他們……」

  他邊聽邊問,不時義憤填膺,不時熱血沸騰,方第一次明白戰爭的殘酷和血腥。

  花溶講完,神色十分疲憊,閉著眼睛,半晌無聲。

  陸文龍怯生生地拉著她的手:「媽媽,這些都是你親眼見過的麼?」

  「對,媽媽都經歷過,有好幾次,媽媽都差點喪生在金軍刀下……」

  「媽媽,我不知道金軍竟然這麼壞。」

  戰爭就是這樣。金軍壞,宋軍壞,遼軍也壞。

  軍隊就是少數別有用心者的殺人工具。

  花溶這些話連跟丈夫都不曾探討過,此時,卻如老先生一般苦口婆心地教導兒子。心裡隱隱地害怕,如果兒子觀念里根深蒂固保持著對金軍的「自豪感」,後果真是難料。所幸這長長的故事講完,陸文龍已經小大人一般托著腮,沉思起來,語氣也非常深沉:「媽媽,以前我總認為打仗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不知道會死這麼多人,會這麼可怕。」

  終究是本性善良的孩子,此時十一二三歲,正是他性格形成的關鍵時期。花溶也不再跟他講什麼大道理,只說:「兒子,你若喜歡聽,以後媽媽將所經歷的戰爭都告訴你。」

  他驚嘆:「媽媽,你講的故事真好,明晚繼續給我講吧。」

  此時,外面北風呼嘯,雪花紛飛,花溶牽了被角蓋好兒子,看著他沉沉地睡去。這孩子可真俊俏,劍眉星目,眉頭十分舒展,尤其,他善於學習,分辨是非。花溶甚是欣慰,有朝一日,他長大成人,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不枉自己辛辛苦苦在野人堆里拉拔他長大。

  刺骨的寒風一日接著一日,很快,就要到農曆的新年了。野人們自然沒有過年的觀念,他們和早期的金人差不多,數著青草的季節,一個人看青草綠了幾次,便是幾歲。扎合和陸文龍對此也沒什麼觀念,唯有花溶,想著這故國的節日,更是丈夫忌辰的來臨,小虎頭又不在身邊。一家三口,天各一方,甚至九泉相隔,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晦暗。

  臘月二十七,扎合磨刀霍霍,說是一個獵人發現前面有狐狸和狼的蹤跡,他見花溶甚是不開心,便勸說她出去打獵。其他幾名獵人興致也很高,加上陸文龍的一再懇請,花溶便答應跟他們一起出去。

  獵人們放開了獵犬和海東青,搜索著獵物的氣息。這一走,竟然不知不覺走出去了三五十里遠。前面,便是開闊的一片山谷,雖然也是白雪皚皚,但因為背風,路途倒越行越是順利。

  花溶瞧這一片地形好生熟悉,忽然提高警惕,吹了一聲暗哨,要大家注意。眾人尚未意識到危險,見兩隻狐狸躥出來,急忙就去追趕。

  花溶厲喝一聲,那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奇怪的直覺。搜索的三人停下,驚訝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正在這時,忽然響起一陣極其劇烈的馬蹄聲,冰天雪地里,馬雖然裹了蹄子,但那種急促的聲音,攜帶著風雪的奔跑卻是掩飾不住的。

  仿佛一陣勁風襲來,眾人被吹得東倒西歪。陸文龍坐不穩,驚叫一聲:「媽媽,媽媽……」扎合急忙拉住他的馬,伸手扶住他:「文龍,坐穩,緊緊拉住馬韁……」

  花溶的身子也在風裡東倒西歪,卻果決道:「大家往南撤。」

  這聲音是往西南來的,花溶卻叫大家向南方撤,豈不是讓大家去正面迎敵?眾人意外又不敢不從命令,立即就往南方奔去。

  奔得一陣,他們眼前一亮,忽然發現地形有了明顯的變化,這裡有一座環行的山谷,人躲在裡面,居高臨下,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而此時,正好避開了那陣風捲殘雲一般的馬蹄聲。

  此時,金軍剌剌地旗幟迎風,花溶看得分明,為首之人竟然是金兀朮。她心裡一沉,陸文龍卻興高采烈,幾乎要喊出聲:「媽媽,是阿爹,那是阿爹,我們快下去……」

  花溶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面色慘白。金兀朮竟然尋到了這裡,他繞過了澆花河那一片危險之地,再往前,除了一片布防的樹林,就沒有什麼直接能阻擋他的了。花溶無暇猜測他是怎麼尋來的,手心汗涔涔的,陸文龍奇怪地看著母親,見她面色慘白,要說什麼,卻又不敢再說,只興奮地追隨著父親的身影。金兀朮一身重甲,頭上戴著華麗的兜鍪,插著幾支山雞翎毛,看起來威武雄壯,手裡的方天畫戟在雪光下閃爍著光輝。

  扎合等人也知不妙,如果金兀朮這麼突破出去,大蛇部落就徹底失去了屏障。花溶目測,這支金軍約莫三千人左右。如果是傾盡大蛇部落的力量,也不是不足以剿滅。可怕的是,他們只是先鋒,一旦後續部隊到來怎麼辦?還有,自己這七八人,又怎足以抵擋?

  往前,是一片冰天雪地,金軍停下。花溶暗道不好,此時雪已經停了,自己一行人留下的腳印便清晰可見。果然,金兀朮勒馬,一名探子跑回來:「稟報四太子,腳印到此斷了。」

  金兀朮也瞧見了那一片腳印,那是馬和獵犬的腳印,是一支打獵的小分隊。這群人去了哪裡?他坐在馬上,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那片山谷上。

  除了陸文龍,其他人都緊張地握緊了手裡的武器,雖然敵在明我在暗,這避風的山谷只有此處,金兀朮一旦發現了行蹤,後果不堪設想。

  陸文龍奇怪地看著母親,不明白她何以緊張,難道父親還會殺了自己等人?怎會?他正要說話,花溶壓低了聲音,幾乎在唇語:「所有人做好準備。」

  扎合舉了弓箭,下意識地護在二人身邊,低聲說:「小哥兒,他們一衝過來,我擋著,你們往西邊撤退。」

  花溶正要回答,只見金兀朮一調轉馬頭,似在下達命令,金兵便往山谷圍來。

  金兀朮就是金兀朮。

  花溶緊緊握住弓箭,這三千精銳全是女真嫡系,自己七八人,能抵擋多久?她看一眼陸文龍,十分猶豫,難道叫孩子也陷入險境?

  她環顧四周,忽然下令:「一起往西撤。」

  眾人打馬就跑。

  金兀朮查看一會兒,一名探子跑上來:「四太子,有人從西邊逃跑了。」

  「多少人?」

  「看不清楚。」

  「快追。這些人是進入大蛇部落的關鍵,最好能活捉一二人為我們帶路。」

  金兀朮一馬當先便追去。

  遙遙的,能看到那群野人的背影,金軍因為存了活捉的念頭,金軍便沒有立即下殺手。追得更近了,金兀朮忽然發現奔跑的背影,披著虎皮做成的大氅,在她的旁邊,一個小少年,握著弓箭,騎著棗紅色的馬。

  黑月光!

  騎黑月光的女人!

  還有自己的兒子!!

  他激動得心跳加速,一名前鋒大聲說:「四太子,他們跑得那麼快,我們要不要放箭?」

  另一名探子也發現了,驚叫一聲:「黑月光,是黑月光……那是誰?」

  金兀朮強忍激動,一揮手:「繼續追趕,不許放箭。」

  「是。」

  他一打馬,烏騅馬加速,風馳電掣一般跑在了最前面。風呼呼地從他耳邊刮過,他運足了力氣,大聲喊道:「花溶,停下,快停下……」

  「兒子,快停下……」

  「兒子,是阿爹,阿爹……」

  陸文龍聽得隱隱約約,待要和媽媽說話,但花溶緊緊護著他,根本不讓他開口。她深知,金兀朮若是追上來,孩子就保不住了。他一定會把孩子帶回去,就如那年一樣,毫不猶豫地帶走。

  陸文龍不能再跟著他了。

  金軍越追越近,扎合焦慮道:「小哥兒,你們先走,我斷後。」他勒馬,回頭就射。花溶無法,狠狠在棗紅馬上抽一鞭,馬負痛,發瘋般往前沖。母子二人很快到了最前面。

  金軍突遇扎合的阻擋,可是,幾箭之後,畢竟金軍人多勢眾,很快,扎合的馬便中了兩箭,吃疼,馬腿一揚,扎合被顛下馬來,幾名金軍一擁而上,一把抓住了他。

  金兀朮勒馬,居高臨下看著他,金軍也都停下,不再繼續追趕。

  武乞邁見是他擋路,大怒,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一鞭子就抽在他的背上,喝道:「好你個叛賊扎合,你竟然敢背叛大金,一再跟我們作對。」

  扎合抗聲說:「小人不敢跟四太子作對,更不敢跟我大金作對。」

  「那你幹啥替契丹人、宋人賣命?」

  「我從沒有替契丹人賣命,也沒替宋人賣命。」

  「花溶不是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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