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救治回來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就在秦大王買走水仙不過一炷香功夫,兩三富貴閒人便翩然而至。為首者,紅衣黃裳,朱帛玉帶,如翩翩公子,目光掃過熙熙攘攘的花市,落在一盆紫色的蘭花上。蘭是花中君子,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蘭花,原本心儀,此時卻無心欣賞,只暗暗皺眉:花溶怎會在此鬧市?也不知武乞邁是如何打聽的消息。

  一會兒,武乞邁匆匆而來,他急忙低問:「你確定是這裡?」

  武乞邁搖頭:「只有人發現一魁梧大漢,我本以為是秦大王,誰知一路跟蹤,又走掉了……四太子,您看……」

  他低聲,金兀朮遽然抬頭,只見前面一個戴斗笠的大漢,身高體闊,滿臉橫肉,手裡提著一個鬥雞的雞籠。

  武乞邁也發現了:「不是……看錯了……」

  金兀朮大感失望,面對滿眼的鮮花,再也看不下去,不耐煩地說:「走,得趕緊找,再遲,只怕他們早已離開臨安了。」

  雪早已停了,南國的天氣留不住霜雪,一個艷陽出來,雲淡風輕,竟似前些日子的雨雪霏霏從來不曾有過,臨安、西湖,又恢復了它的婀娜多姿,很快就要迎來草長鶯飛的季節了。

  一座孤墳,松柏常青。

  馬蘇在墳前悄然跪下,上面只有簡單幾個字:「天薇之墓」。金枝玉葉,一抔黃土。他跪在地上,淚流滿面。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天薇那麼羞澀的笑臉,接受了自己替她包紮傷口,連聲地說:「謝謝,謝謝。」最是無情帝王家,早知如此,天涯海角,海邊烈日,豈知不是另一番人生?

  他跪在地上,九次叩頭:「公主,對不起,我沒能救下你。」

  四周無聲,風吹過墳頭,枯黃的草,已經慢慢地,有些要發芽的痕跡了。

  他慢慢站起來,膝頭髮麻,看著西邊的落日和晚霞,淚流滿面,踽踽而去,此去經年,再見,也不知是何生何世了。

  叩門七響,安志剛開門,十分驚喜:「馬蘇,我們正等著你。」

  馬蘇進門,看著眾人,不由得百感交集。他向秦大王一禮,急忙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花溶:「大王,岳夫人她?」

  秦大王瓮聲瓮氣:「放心,死不了。」

  他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照顧花溶,替她餵藥、換藥,一點也不敢馬虎,累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馬蘇看看案几上的那盆水仙,長嘆一聲,暗自傷感,若是自己有大王這樣的執著,公主,又怎會死?自己不敢,自己一直不敢。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回宮,看她嫁人,看她被處死,自始至終,連一句「喜歡」也從未敢說出口。

  他看看那盆水仙,又看秦大王,海盜與帝王,誰又比誰更高貴?如趙德基之流,將腹黑和陰毒無恥發揮到極致,而世人眼中的盜賊,反倒還有點人性和血性。他不由得再行一禮,心悅誠服,十分誠摯:「大王,此生此世,馬蘇都跟著您,竭誠效力,永無二心。」

  秦大王瞪他,很是奇怪:「你這是幹什麼?」

  馬蘇不答,只說:「我已經暗地裡打聽過,岳相公被大理寺獄的獄卒悄悄掩埋了。但現在打聽不到究竟埋在哪裡。可憐岳相公一世英雄,竟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

  「唉,死就死了,屍體如何也不重要了。」秦大王將桌上的一壇酒抓起來倒在地上,邊倒邊說,「岳鵬舉,你小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來世一定要殺了趙德基殺了秦檜,報仇雪恨。你若在天有靈,就保佑你的老婆、兒子平平安安。」

  眾人都心情沉痛,一起低下頭去。

  岳鵬舉的死訊很快傳遍大江南北,金國舉國歡慶,尤其是曾和岳家軍作戰的金軍,無不暢飲,奔走相告,樂不可支。同時,宋金的和談也已經基本達成,金國的狼主下令冊封趙德基為「臣皇帝」,對大金代代稱臣,歲歲納幣。

  趙德基接到冊封的文書和金冊,如拿到了一道免死符,興高采烈,自己盼望多年的太平天子生涯,此時,才算正式展開。剩下的,便是全力以赴迎接韋太后的回歸。他指使人馬,大興土木,大做文章,早已將太后宮裝扮得金碧輝煌。萬事俱備,只欠太后了。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厚厚簾幕遮蓋。

  秦大王親自上去檢查一番,車廂里布置得十分舒適鬆軟,趕車的是兩名老把式,以保證路途的不顛簸。他看得滿意了,才進屋抱了花溶,一步一步出來上了馬車。暮色里,馬蘇等人上馬,馬蘇一身錦袍,頭戴山谷巾,如翩翩公子。眾人望去,還以為是出遊的富豪人家。

  宮燈詩謎,談笑風生,滿街的紅紅綠綠,大宋帝國,沉浸在她的無比的歡樂里。馬蘇看一眼這滿街迷醉的人們,心想,這偏安又能維持多久?到最後,滅宋的會是誰?金?或者滅宋金的又會是誰?

  馬車轆轆地遠去,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走出郊外幾十里,他才忽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出發前,楊三叔曾交代,要「勸諫」大王一定竭力訓練耶律大用的陸軍,達成雙方的合作。話幾番到口,可是,他卻根本不敢去「勸諫」,此時此刻叫秦大王放下花溶,去和耶律大用完成他的王圖霸業,這可能麼?

  海島,艷陽,春天,花開。

  一個小孩兒穿著大紅的鯉魚肚兜,笑嘻嘻地在沙灘上奔跑,手裡抓著兩條金黃色的軟魚兒。這些日子,他已經學會了牢固地抓魚兒,魚兒在手心裡不停掙扎,麻麻的,痒痒的,他快活得咯咯直笑,小胳膊小腿都已經曬得黑黝黝的,卻比同齡的小孩兒高出一截,十分茁壯,大眼睛眨巴著,映著手裡的魚兒,仿佛眼裡多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遠遠地,他看見一個大漢大步過來。他握著魚兒,看得仔細了,咯咯大笑:「阿爹……阿爹……」

  秦大王奔過來,一把摟住他:「臭小子,想老子沒有?」

  他烏黑的眼珠轉動,咯咯笑著又拿魚兒一個勁地湊到他眼前:「阿爹……媽媽……我媽媽呢?我阿爹呢?」秦大王心裡一酸,他記得,他還記得自己的阿爹。

  「小子,跪下。」

  「不。」

  秦大王伸出手,小孩兒跪在軟軟的沙灘上,他咯咯地笑,還以為阿爹在跟自己玩兒。

  「向你阿爹叩頭。」

  秦大王將他的身子調向臨安的方向,小孩兒早前被媽媽教會向「舅舅」叩頭,如今是向「阿爹」叩頭,也不知有何區別,但也照著做,還認為十分有趣,不停呵呵地笑。直到叩了九個頭,秦大王才抱起他:「小子,你記住,你阿爹叫岳鵬舉。」

  「岳鵬舉,岳鵬舉……」他喃喃地念,不停地在秦大王懷裡掙扎,「媽媽。我的媽媽……」

  「媽媽在,你馬上就要見到媽媽了。」

  孩子一刻也等不及了,手裡的魚兒掉在地上,不停地喊:「媽媽,媽媽……我的媽媽呢……」

  花溶的眼皮動了一下,這聲音,仿佛從心底升起,聲聲響在耳邊,他的小手軟軟的,胖嘟嘟的,如一種蠕動的小蟲,肥肥地摸在臉上,聲聲稚嫩:「媽媽,媽媽,你不要睡覺啦……」

  「媽媽」——兒子在叫自己,一聲一聲。

  這一路上,多次的幻覺里,她曾聽到這個聲音,卻不知是夢是真。她試著睜開眼睛,可是,眼皮那麼睏倦,怎麼都睜不開。她想伸出手去,手也是無力的,抱不住,只能微微地動一下,撫摸,撫摸自己的兒子。然後,微笑起來。這一刻的安慰里,她甚至忘了丈夫之死,忘了自己身在哪裡,只知道這個軟軟的人兒,只知道這雙軟軟的小手,那麼溫柔,那麼溫暖,那是鵬舉的骨血,是自己的骨血,他還活著。

  活著,多好呀。

  秦大王眼眶發熱,緊緊抱住小虎頭,輕輕將她的手覆蓋在兒子的手上:「丫頭,兒子在這裡,兒子一直在等你回來。」

  她在迷糊中,聽見他的聲音,手挨著兒子軟軟的手,那麼安心。又感激,雖然開不了口,卻是感激的,迷迷糊糊里,這一路都在感激。

  小虎頭卻被這雙受創的手嚇得不停後退:這個女人是誰?臉上那麼多傷痕,雙眼緊閉,身上也纏繞著層層的布條。這是誰呀?怎會是自己媽媽?她不是自己的媽媽。

  「臭小子,快叫媽媽,快……」

  他掙開那雙手的撫摸,退一步,「哇」地一聲哭起來:「媽媽……不……這不是我媽媽……」

  秦大王大怒:「沒良心的小子,自己的媽媽也認不得了?看老子不打你屁股。」

  花溶眼睛睜不開,隻眼角流下淚來。

  小虎頭怯怯地站住,終究是母子天性,他看見那雙緊閉眼睛裡流下的淚,不由得叫一聲:「媽媽,我的媽媽……」

  母子兩人依偎在一起,他怯怯地伸出手撫摸媽媽的臉,撫摸媽媽身上的傷痕。小孩兒不知輕重,他微一拉扯,觸動布條下面的傷痕,花溶的鼻端傳來低微疼痛的聲音。

  「輕一點,別弄疼了媽媽。」

  秦大王抱起他,嘆息一聲,對奶媽說:「帶少爺出去,從今日起,每天要帶他三次向夫人請安問好,陪伴夫人。」

  「是。」

  屋子裡安靜下來,花溶的手慢慢挪動,想開口說一句話,嘴唇蠕動,卻說不出來。秦大王彎下腰坐在她身邊,柔聲問:「丫頭,別擔心虎頭,我會照顧他。」

  「秦尚城,秦尚城……」

  她開口,說完這句話,又吃力地閉上嘴巴。是要謝謝他的,但知道用不著。自己不需要感謝他。這世界上,自己最不需要感謝的人就是他,他也不需要!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