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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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二人其實都隱隱明白,只是一直沒往最壞的方向考慮而已。花溶自己親眼目睹過韋賢妃在金國受的屈辱,在洗衣院的****、嫁給金軍老兵生下的兩個兒子……這些屈辱的證據,就成了天薇非死不可的理由。表面看來很荒謬,卻是人性里最殘忍的自私和毒辣——她和趙德基,估計都認為,消滅了天薇,消滅了自己夫妻,就沒有其他人會知道了。

  花溶想到這一層,更是六神無主:「不行,上次多虧公主救我,才能倖免於難。現在她有難,我也不能坐視不理。」

  岳鵬舉沉思一下:「十七姐,你不需慌張,先打探消息再說。現在宮內外一片混亂……」此時花溶還不知道滿天的榜文湊效,聽丈夫一說,眼睛一亮,喜道,「既是如此,我馬上去見公主……」

  「十七姐,也不急在一時,你聽我說……」

  花溶邊聽邊點頭:「我知道在哪裡能尋她,鵬舉,你放心。好,我就在那個時間去尋她。」

  再說秦檜匆忙趕回家裡,立刻找了自己的爪牙范同等人到書房密謀。書房的框裡裝著一大堆榜文。幾乎是一夜之間,臨安城的大街小巷都貼滿了這種榜文,就連菜市場、茶肆酒樓、妓館都散步了這種單子。一夜之間,全臨安城的百姓都發現,原來大宋的丞相,竟然真的是金人的細作。秦檜再是不可一世,也對這樣強大的輿論攻勢一籌莫展,冷汗直流。這張榜文上羅列的每一項都是事實,都是對他夫妻在金國背景的大起底。縱然皇帝在求和的問題上有心包庇,但御史們又怎會放過?如果彈劾一封接一封,自己這個宰相的位置,也是決計坐不穩的。

  范同急於巴結秦檜,顯露自己的能幹,先開口:「秦相公,如今流言滿天飛,應該大力禁止,當務之急,是找出幕後主使……」

  秦檜猛喝一口酒,氣急敗壞:「令人查封,令人晝夜不停地值守,大街小巷,凡是抓到的,立即格殺勿論……」

  「秦相公以為會是誰?」

  「岳鵬舉!」他想也不想,除了岳鵬舉,還有誰能如此清楚自己夫妻的身份?他眼角一轉,更是惡毒,也許,還有天薇公主,她也非常熟悉。這二人聯手,才可能有如此規模的榜文流傳出去。

  岳鵬舉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寧。

  他遣走范同,大喝:「國夫人在哪裡?快請國夫人回來議事。」

  書童小聲說:「夫人去了王醫官家裡,要晚飯後才回來。」

  秦檜此時已經顧不得懼怕王君華的雌威,立刻吩咐書童:「馬上去請國夫人回來,一刻也不許耽誤……」

  書童立即出去,秦檜聽得門外悉悉索索的,大喝一聲:「是誰鬼鬼祟祟的?」

  養子秦禧探頭探腦:「阿爹,是我……」

  秦檜對養子素無好感,平素礙於王君華的淫威還不敢說什麼,現在見他這樣,臉上滿是脂粉,更是嫌惡,惡聲惡氣問:「你又有什麼事?」

  「阿爹,孩兒遭惡婦欺侮……」

  門外,一個女人衝進來,跪下痛哭:「阿爹,你可要替奴家做主……」

  原來是秦禧的妻子,秦禧肆無忌憚帶了兩名妓女公然回家夜宿,夫妻二人發生口角,正好王君華不在家,秦禧失去了靠山,就來找秦檜幫忙。秦檜怒火中燒,一耳光就摑在秦禧面上:「畜生,滾出去……」

  秦禧自從到秦家後,仗著王君華的威風,誰敢動他一指頭?今天被秦檜一耳光,捂著臉急忙跑出去。秦檜見兒媳還跪在面前,氣得一腳踹過去:「大膽賤婦,你也滾出去……」

  他焦慮地等了半晌,終於聽得王君華威風赫赫的聲音:「老漢,你又在家裡發什麼瘋?」

  秦檜一把將她拖進書房:「國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君華收斂了雌威,急忙問:「出了什麼事?」

  秦檜拿出一張榜文給她一看,王君華匆匆瀏覽完,也大驚失色:「這是誰幹的?天薇這個賤人還是岳鵬舉?」

  秦檜咀嚼一下腮幫子:「國夫人,煩勞你辛苦進一趟宮裡,打探官家意思。」

  王君華狠毒地壓低聲音:「老漢,事不遲疑,不妨先下手為強。」

  月光滿地。

  金兀朮今晚忽然對歌舞宴樂失去了興趣,輕車簡從,只帶了三五親隨,趁著夜色來到西湖邊上。

  冬日的西湖雖然蕭瑟,卻別有一番風味。這一晚月色很好,孤清地掛在天上,月下,湖水如鏡,波光粼粼,微風一起,如少女溫柔的眼波。遠處,傳來歌妓彈唱的曲調,畫舫遊廊,王孫公子,西湖歌舞幾時休。

  他驚詫於這波濤洶湧的國家裡,人民是那樣無知無覺,醉生夢死。書本上再怎麼嚮往南國富饒,終究不如親步丈量得來的快感。他對這個國家的興趣,遠遠勝過對燕京、對上京。如果有一天,自己能成為臨安富麗堂皇的宮殿的主人,豈不遠勝坐在土炕上戰戰兢兢的小狼主合刺?他被自己心底根深蒂固的理想刺激得幾欲手舞足蹈,覺得這一切都那麼遙遠,一切又近在咫尺。

  這樣的夜晚,還適合於紅袖添香時。可是,添香的女人在哪裡?

  岳鵬舉歸家,他再也不敢夜闖「怡園」,就算明知岳鵬舉死到臨頭,他也不敢去——對自己生平最大的敵人,終究懷著極其的敬畏和嘆服。也因其如此,更加迫切地期待著親眼看到他走上斷頭台。

  一艘畫舫靠近。

  琵琶弦上說相思,幾名女子妖妖嬈嬈站在船頭,粉臉含笑,言語堆歡:「公子……」

  他看見一名****半裸的女子,身形一閃,一臉嬌羞。他心裡一動,輕笑一聲,一揮手:「把船開過來……」

  船靠近,迎進去尊貴的客人。畫舫遊廊,與海上的狂風巨浪,天壤之別。西湖令人沉醉,海洋令人懼怕——同樣是水,一者令人迫不及待地想占有,一者卻令人迫不及待地想抽身。只是上船的一剎那,他的身子還是晃動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對水的根深蒂固的懼怕。************,但海上驚魂的時刻,事隔多年記憶猶新。

  但畫舫里軟香的燈火立即打消了他心裡的動盪,一把軟椅,兩個玉人,滿盞茶香,居中七八名舞女輕慢的歌舞:

  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動悲秋情緒,當時宋玉應同。漁市孤煙裊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楚天闊,浪浸斜陽,千里溶溶。

  臨風想佳麗,別後愁顏,鎮斂眉峰。可惜當年,頓乖雨跡雲蹤。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西東。無憀恨,相思意,盡分付征鴻。

  有井水處,大宋處處歌柳永。他想起自己送給合刺的小張氏,那幾分歌舞幾分風雅,在簡陋的上京尚可一觀,但比起眼前的溫柔洞鄉,相差不可以道理計。

  一盤瓜果端上來,他捻一塊,眼前一花,人影一閃,嘴巴里已經多了塊甜甜的蜜瓜。他一點也不意外,否則,也不會上這艘船。他不露聲色,歌舞忽然停止,一雙肥嘟嘟的白手輕揮:「你等先退下……」

  歌妓們退下,諾大的船艙里,就剩下二人。進來的女人滿頭珠翠,胖胖的手指上戴了一顆巨大的貓眼石,脖子上同款式質地的鏈子,正是四太子當初的賞賜。

  金兀朮不動聲色:「這艘畫舫是你家的?」

  「這樣的畫舫,老鬼有幾十艘。這樣的歌妓,家裡有上千人……」

  金兀朮這才知道大宋的豪奢——這個積貧積弱的國家,他們的宰相富貴到什麼程度,如此精美豪華絕倫的大畫舫,他竟然多達幾十艘。自己和宗翰、穀神、蒲魯虎等明爭暗鬥,費了那麼多手段,不計生死,獲得的也不及眼前的萬一。

  王君華伏在他的大腿上,聲音柔媚:「四太子,你可要救救老鬼……」她手裡拿的正是一張這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榜文。秦檜做賊心虛,除了暗地徹查,終究不敢大張旗鼓。雖得到金兀朮的口諾,答應將「終身丞相」寫進和議條款,可是,和議畢竟尚未簽訂,如果此時出了意外,就雞飛蛋打。

  再是****的女人,首先都顧全著自己的男人,王君華也不例外,秦檜雖然是一隻狗,她也會先考慮秦檜的進退。金兀朮忽然意興闌珊,目光有些冷淡:「本太子早已吩咐過,有需要會派人找你,為何私自前來?」

  王君華一愣,急忙說:「四太子請放心,在臨安,你是絕對安全的。」

  金兀朮抬眼看她,再怎麼濃妝艷抹,終究是四十許的女人,這些年的養尊處優,已經日漸臃腫,臉上堆著一圈一圈的奸毒的橫肉。相由心生,這一刻,覺得面前的女人實在太過醜陋不堪,令人不想多看一眼。

  他輕輕移開那雙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不經意地露出一絲嫌惡之色,淡淡一笑:「你為了秦檜,還真不惜暴露本太子的身份?」

  王君華撲通一聲跪下去:「四太子息怒,奴家絕無此意。奴家對四太子一番心意,這麼多年,您還不知道?若不是因為四太子,奴家當初就不願隨秦檜回宋……」她語無倫次,深深意識到,此刻,自己夫妻完全是四太子的籌碼,根本沒有任何與之能談判和講條件的。只要他一句話,一搖頭,秦檜馬上就會完蛋,從大宋宰相到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國賊,全在他一轉念之間。聰明如她,經過這些年,自然已經淡化了終有一天能嫁給四太子的幻想。丞相夫人的尊貴身份,自己就再不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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