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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得久了,他的糟糕情緒不免會影響到她。後來,她曾來瞧他一次。

  只不過,她還帶了新歡過來。

  她只是坐在圈椅里,翹著腿,高高在上地審視他。

  「你有多愛我?」

  她把腳踩在新歡的背上,眼睛卻盯著沉庵。

  沉庵將她的胡鬧盡收眼底,心如死灰。

  「為了愛你,我願付出一切,哪怕是去死。」

  她輕笑出聲,「哦,是嘛。那你就去死啊。」

  沉庵深吸了口氣,跪伏到她身旁。

  「死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她掂著長杆菸斗,把煙霧吐到新歡張開的嘴裡。又用滾燙的斗缽,壓到沉庵的側臉上面。

  剎那間,沉庵的臉頰上就出現一個紅印。

  「如果我死可以令你開心的話……」

  沉庵沒再往下說,因為他念念不忘的小愛人,已經跟她的新歡進入了正題。

  日子照舊無趣地過著,直到沉庵發現,他家裡的老爹娘,與當年易家的滅門案有牽連。

  顯然,在他發現這樁消息時,靈愫也發現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此僵住。

  她沒把他怎麼樣,只是每當倆人意外碰面,她都會用一種很失望的眼神剜他。

  那種失望叫:跟你這種人談情說愛,簡直是我人生的污點。

  沉庵被她的眼神逼上絕路。

  當他調查到自家爹娘都做了什麼事後,他的理智全盤瓦解,甚至都忘了把她的殺親仇人告知給她。

  他的爹娘,當年親眼目睹那些兇手屠了易家滿門。

  但,爹娘並沒有選擇報官,反而收了兇手的賄賂,一朝從莊稼漢蛻變成芝麻小官。

  而後數年,爹娘用這筆賄賂錢,供養他讀書科考。在將他撫養長大後,又用這筆錢歸鄉養老,活得安逸舒適。

  沉庵的情緒徹底崩潰。

  他拿著刀子,踹開老家的門。不顧一切,到處亂捅。

  他一聲聲怒吼。

  「你們怎麼可以見死不救,怎麼可以安心地過那麼久!你們毀了她的所有希望,也徹底毀了我!」

  「為什麼不去報官,為什麼連試試都不肯?為什麼不告訴我這個事情,為什麼把這筆賄賂說成是祖宗顯靈賞財!」

  「我恨你們!!!」

  沒有一個人回應他。

  等他再回過神,只見爹娘躺在血泊里,渾身血窟窿。

  爹娘死不瞑目,他們臉上的驚恐,也折射到了他的臉上。

  沉庵身形一晃,手一松,刀子落地,發出清脆一聲響。

  明日就是臘八,屆時一家人會聚在一起喝臘八粥,其樂融融。

  而他,卻在今日,弒父弒母。

  沉庵狼狽地逃了,逃到觀里,將全身徹底清洗幾遍。

  他翻出一身紅嫁衣,那是他在過去無數個落寞的時候,一針一針給靈愫繡的。

  年長者不懂什麼叫「只是玩玩」,認定她,就是打算與她過一輩子。

  然而,他又深知,她不會嫁給任何人,不會邁入婚姻這座樊籠。她始終自由。

  但,他實在是想與她有一樁羈絆。

  她不嫁他,那他就嫁給她。

  男娶女嫁那樁規矩,他不在乎。

  嫁衣的放量很大,並不合她的身。因為在過去,他越是縫補,越是對他的幻想感到絕望。

  不合身就不合身吧,他來穿。

  這是他一生中穿得最花枝招展的時候。

  穿好嫁衣,他沒有猶豫,推開屋門,朝落著敞口鼎的道場走去。

  *

  後來靈愫再去回想,後知後覺地發現,彼時沉庵說「死」的時候,聲音格外堅定。

  那時她沒有回答。

  之後不久,有個大東家要她接活兒,去外地殺一個惡霸。

  她殺得很痛快。去東家那裡交差時,正值臘八。

  也是後來,她再去回想,想到沉庵死的那天,也是臘八。

  那天下了很厚重的一場雪。

  雪沫紛紛揚揚,將天底下的黑暗都緊緊遮住,只留下一片茫茫無際的,刺眼又空洞的白。

  閣主說,最近兩天,好像沒有聽到沉庵的消息。

  靈愫懂閣主的小心思,「行行,我去看他,省得他再憋著勁,給我醞釀個大麻煩。」

  她懷揣著滿心愉悅,蹦跳著進了玉清觀。

  觀里的道士都在忙著熬粥布施,因此沒把太多心思放在她,還有沉庵身上。

  她去了幾個沉庵常在的地方,卻都沒找到他。

  最後,她停在敞口鼎前,嗅到鼎里傳來一絲微乎其微的死氣。

  她雙腳踮地,就像春天時投心愿木牌那樣。只不過,這次她是那塊木牌,翻到了鼎里。

  鼎又高又深,裡面闐滿無數塊繫著紅綢帶的桃木牌。木牌上寫滿各種各樣的心愿,承載了所有美好期望。

  沉庵穿著一身紅衣,靜靜地躺在木牌堆里。

  他的臉色枯白,眉頭微皺,臉上的肌肉回縮,毫無生氣。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沾血的匕首,而那把匕首,插在他的腰腹。

  他的手指沾滿了血,血從他身上多處被捅出的傷口中外流,洇濕了他的紅衣裳與身下的木牌。

  鼎的內壁,與他身旁的木牌堆上,都被他用身上流出來的血液,歪歪扭扭地寫上三個字——

  易靈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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