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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聽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眼前一空,林聽看著商周快步走了過去,聽見商周說自己是谷寓清的朋友,他奮力偏開了頭,突然很不想看見那個護士,才壓下去的心慌如同囤積了許久的波濤,在堤壩鬆懈之時泄洪一般湧來。

  林聽又喘不上氣了,他拼命掐著自己的指節,企圖冷靜。

  他並沒有聽見商周與護士的交談,不得已他又把頭偏了回來,第一眼撞見的便是商周緊繃的後背,然後商周抹了一把臉,肩膀輕微的顫了一下。

  林聽愣住了,目光再也錯不開,接下來他又看著護士向著商周鞠了一躬,然後調轉方向,又向著他鞠了一躬。

  這個意味再明顯不過了,林聽向著護士點頭示意,他雙肘撐在膝頭,臉深埋進掌心,許久之後,他喉結微微滑動,淚珠越過掌中的縫隙,匯聚於下頜,一顆顆的碎在瓷磚地上。

  倒映的燈變得模糊,商周的手懸在半空,他似乎想碰一碰林聽的發頂,但他停住了,只站在一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外面的雨下的真大,大到掩蓋了林聽的哭聲,林聽覺得窗戶應該是被人打碎了,要不為什麼會有風來,為什麼會這麼冷。

  「這幾天好好守寡。」

  「守你媽的寡…」

  林聽悶悶的出聲,爆出了這麼多年都不曾說出口的髒話。

  「乖乖等我,一周後我就回來了。」

  「回來個屁…」

  他不像別人那樣嚎啕,只能聽見抽氣的聲音,指縫濕的厲害,像窗外的雨。

  ——

  記憶就停在了這裡。

  林聽不知道後面的記憶是被藥物抹去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他出現了大段的空白,這個空白一直持續到谷寓清的葬禮結束,他從沒見過谷寓清的墓碑,卻堅信在齊州的公墓里有那麼一塊地方,能讓他蜷縮著睡個好覺,也能讓他與人說說話。

  前一陣的一個雨夜,南枝唯一一次把林聽看丟,就是在公墓里找回來的,他也是從這個時候才知道林聽口中反覆念叨的谷寓清,竟然是他幻想里的男朋友。

  或者說是在夢裡,夢裡的林聽二十七歲,谷寓清二十八歲,但林聽的夢很亂,他有的時候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到底處在夢裡的哪個時候。

  比如現在,他坐在床邊,膝蓋上放著南枝買給他的年方六千,隨手翻了一頁,上面畫著一個白色的海螺,但他的目光卻停在左手無名指指根,他輕輕摩挲著,喃喃的說:「谷寓清跟我求婚了,在他死後。」

  這是一段全新的記憶,南枝從沒聽過,他不由得一愣,抬起了頭,手上還拿著一個牙籤,舉著蘋果正要遞到林聽嘴邊。

  「我去了他家,看見了他說的生日禮物,就在客廳里,擺著四幅畫,他畫的是我,但又不完全是我,」林聽側過頭咬走了那塊蘋果,他嚼了嚼,便囫圇吞了下去,「他畫的我的病。」

  谷寓清的畫有關雙相,用光影和線條,將躁和郁完美的分割又融合,影中有一個巨大的時鐘,一半沐浴在光里,一半沉浸在晦暗中。

  在林聽的記憶里,這是谷寓清送他的生日禮物,雖然畫展在十二月,但這幾幅畫卻是在林聽生日前就趕出來的,谷寓清留了一張便利貼,告訴林聽他所有的關於畫展的構思,他的展廳命名為「聽」,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他要聽我,也要我聽他,更要更多的人去聽這個病,」林聽說著笑了起來,「我在畫布的後面發現了一枚戒指,他裝在一個小袋子裡,粘在畫框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怕我拒絕他,竟然想出了這麼個求婚方式。」

  南枝安靜的聽著,又遞過一塊蘋果。

  林聽搖搖頭,他說:「我不會拒絕他。」

  說完他看了南枝一眼,南枝朝他笑笑,又將蘋果遞了過來,表面已經有些氧化,黃得斑駁,林聽笑了一下,直到南枝手要酸了才咬了一口。

  「但我怕他拒絕我,我好像騙了他,」林聽又是囫圇吞的,「應該也不能算騙了他吧,只是我那時候記憶亂了,我跟他說在奶奶家的時候是我媽在洗手間發現的我,但事實上並不是對嗎?」

  南枝正準備去護士站問一問有沒有水果刀,想把蘋果切的再小塊一點,但還沒邁出門的叫突然停住,他退回到林聽面前,聲音里有些壓不住的激動。

  「你終於清醒了?」南枝抬手摸了摸林聽的額頭,提他將長發撥開,「你想起什麼了?」

  他其實已經快要放棄了,他甚至想讓林聽也放棄,林聽受得刺激太多,南枝有時候都覺得強行扭正不一定是好事,就算是有幻覺也沒事,他覺得林聽開心就好了。

  了現在南枝又突然覺得,還是做個正常人比較好。

  林聽指了指窗台,那裡放著一個檯曆,今天沒有風,檯曆紋絲不動,南枝跟著回頭看去,只見檯曆上畫了一個個紅色的叉,最後一個叉停在今天。

  2021年4月17日。

  是林聽研二退學的那一年。

  「上周…我突然看到了這個檯曆,日子不對…」林聽說著,突然笑的很醜,像是在為什麼遺憾,又像是再為什麼感到慶幸,「我每天都會看這個檯曆,但我從來沒有意識到是我的日子不對,直到昨天你回家給我拿衣服的時候手機落在這裡,我看到了一個匯款簡訊。」

  林聽依舊笑著,卻是苦澀居多:「就算我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媽也不回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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