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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這才是他第一次登台。
少年瘦弱的軀體、透著病弱的蒼白還有那張韶顏昳麗的臉,無一不在透露著他的真正「用途」。
格鬥場的觀眾心照不宣,沒有人認為「楚霽」會贏。
癖好特殊者等待著欣賞蝴蝶折翼時的掙扎,期待著花瓶墜地時清脆美妙的聲響。
為押注而來者,自然要抓住機會,狠狠撈上一筆。
可現在,裁判一把將嘴角還在滴血的「楚霽」扯過,舉起了他的一隻手:「楚霽,勝!」
「楚霽」卻不在意這許多,他只知道,他贏了。
不枉他拼著被打斷肋骨的風險故意露出破綻,終於借勢將對手打倒在地。
這是他的第一場拳賽,他必須贏。
只有創造出比這張臉更大的價值,他才不會像是一隻被豢養的寵物一樣,被牽出格鬥場。
才有資格,說以後。
楚霽依舊站在「楚霽」身旁。
他記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是驕傲的,就像是他過去每一次回憶起這場戰鬥時一樣。
他為自己,贏得了生存的機會。
可是現在,他好疼。
四肢百骸里都翻湧著氣血,每一塊骨頭都在訴說著不堪重負,每一寸皮膚都在清晰地癒合又裂開。
原來,在這一刻,我竟然是疼的嗎?
楚霽第一次,在面對這個時刻的瞬間,感覺到涌灌而來的苦澀與疼痛。
——我不該是這樣的……我沒有資格這樣嬌氣。
秦縱本就只是在淺眠,哪怕在睡夢之中也時刻關注著楚霽的動靜。
幾乎是在楚霽翻身的瞬間,秦縱就醒了過來。
床頭的燭火被他吹滅,只有外頭的一盞銅燈提供著些許光亮。
一開始,楚霽雖然在頻繁地翻身,面上卻也不曾顯出什麼旁的神情來。
只是少見的冷漠。
可即便如此,秦縱也不敢再兀自躺下。
果然,沒過一會兒,晦暗的燈光中,楚霽擰著眉,開始呢喃囈語。
他的高燒已經退去,此刻面無血色,即使在暖調的燭光下也顯出無力的蒼白。
冷汗打濕了鬢角,幾縷髮絲濕噠噠地貼著額頭。他痛苦地皺起眉頭,身體不知覺地蜷縮。
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動作。
秦縱想要查看一番楚霽的情況,可他的手指剛碰到楚霽的額頭,就聽見那蒼白的唇瓣里顫抖著飄忽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字:「疼……」
他心頭一緊,楚霽的夢魘棘手之處就在於他本身有嚴重的氣血虛溢,若是猛然將他喚醒,於他的心悸更為不利。
這個「疼」字,讓他喉間發緊,連安慰都說不出口。
那是他不曾參與的,甚至無從知曉的,楚霽的過去。
他只能遵循本能地將楚霽抱住,抱住他散發寒氣的軀體。
像一隻濕漉漉的狼犬,陪在主人的身邊。
楚霽又聞到了槐葉清香。
凌冽的、深沉的、帶著微苦的涼意和淡淡的安心……
15歲的楚霽總是以為,他在格鬥場中的臥室靠近一棵高大的槐樹。
臥室,是他唯一可以舔舐傷口的所在。
每一次,都伴隨著槐葉香氣。
他貪婪地吮吸著來自外界的唯一的自由的氣息,想像著自己能像這槐香一樣。
風是它的註腳,從不囹圄在任何一方天地。
直到他第一次成為格鬥場的拳王,獲得了短暫的自由活動時間,他尋遍了整個格鬥場的外圍,也未曾見到一棵槐樹。
甚至惹起了看守人的懷疑。
可也恰是這次機會,讓他意識到,炸掉這個格鬥場,或許是一個可行的方法。
……
時間過得真快啊,快到楚霽幾乎忘記了第一次聞到這槐葉香時的感受。
遠處而來的清苦香氣,似乎擁有某種遠古的神秘的祝禱之力,將整個格鬥場的陰霾都驅散。
楚霽恍惚間想起,他後來又遇到了一個什麼人。
一個喜歡槐樹的人。
——槐為木鬼,可通人鬼。那是他家鄉的印跡。
他是誰?
「楚霽」在槐葉香中安眠,
楚霽亦然。
……
楚霽再醒來時,日光和煦,一室安穩。
紀安或許在忙,室內空無一人。
他的頭還有些痛,是思緒被割裂後的鈍痛。
不算安穩地睡了一夜,楚霽只覺得他渾身連骨頭都睡得酸軟了。
楚霽慢騰騰地從床上坐起,準備披一件衣裳。
——他有些餓了,胃裡灼燒擰巴的難受。
動作之間,他瞧見床邊不知何時挪來了一張小几。
小几上擺著些公文,是軍營里相關的,都已批閱妥當。
再旁邊,擺著一本兵書。
是秦小將軍的兵書。
世人皆道,秦小將軍穎悟絕倫、天縱英才。
卻無人見過,自秦氏一族流放南奚後,一日都不曾懈怠的秦縱。
楚霽的記憶回籠,秦縱,似乎守了他一夜。
夢裡的一切,他都還記得那樣清晰。
從他第一次去追尋時便消失的槐葉香再次入夢,是秦縱的氣息。
楚霽似有所感,卻轉瞬即逝,讓他抓不住,想不透。
適時,秦縱推門進來。
他瞧見楚霽坐起身子,正伏在小几邊,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