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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有意思,說繁京諸多人事都不夠有趣了。
「你是薛重歲的小徒弟,於若菲曾跟著羅秋月讀書,羅秋月是薛重歲在勇毅學宮的徒孫,真論起來,今年四十多歲的大理寺少卿矮了你足足三輩。柳鉉徵的娘確實是女舊臣,可她苦讀書冊,請的都是男夫子,真論起來,說什么女舊臣之後,這些人的輩分也好、師門也好,都比你差了許多。」
梅舸的聲音很是動聽,不知哪裡有人在用琵琶錚錚試音,竟與她的音色很是相合。
「你跟在薛重歲身邊,定是聽了不少明仁兩朝女臣的風光舊事,那時候的女臣們都身在泥濘,不知前路,明宗讓她們讀書,讓她們科舉,讓她們入朝,對她們來說,每一點每一滴都是從男人的手裡奪過去的。你看看如今的這些所謂女舊臣,她們有誰敢從男人的手裡奪了權?柳鉉徵為何會開罪陛下?陛下讓她在六州之地重量田畝,她手下得用之人被豪強所害,她做了什麼?就因為那豪門中的女子也是女舊臣之後,她竟然就想輕拿輕放。」
梅舸轉身,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小姑娘:
「你說,這樣的人,她有什麼資格做天下女臣之首?」
孟月池沒有說話。
此事她在廬陵的時候薛重歲與她說過,柳鉉徵對外果決,卻太過看重「女舊臣」三個字,不光是她,如今的於若菲她們也是如此。
女舊臣到底是什麼呢?
她們是舊日裡盛開過又被摧毀的花。
可盛開,只是她們生長的一部分。
許多人,卻把盛開本身當做了目的。
薛重歲和她們不同,她更看重的種子。
孟月池呢?
她覺得她此時的想法並不重要,她更在意別的。
「梅侍郎,您想做天下女臣之首?」
是問句,卻又很肯定。
梅舸抬眸,與眼前的女子四目相對。
「天下女臣之首算得了什麼?」
她一把抓住了孟月池的衣衫,讓她朝著山河池的方向看過去。
「你看見了麼?縱使加上誥命,那入席之人仍是男多女少,我們在與誰相爭,你真的明白麼?」
孟月池眺望著山河池,目光又漸漸轉回到了梅舸的臉上。
「我們在與,數千年陳朽相爭,亦是在與,此時人心之鬼蜮,此時天命之不利相爭。」
這是她的回答。
梅舸一怔,鬆開了手。
孟月池注意到她的手上傷痕駁雜。
「這是薛重歲教你的?」
「身為女子,這本是不必教的道理。」孟月池面帶輕笑,她如今四品官袍加身,可她永遠記得那一天,她的父親走在前面,有妻有女,他可以隨隨便便就選擇把她落在後面。
身在那個小小的莊子上,幼時對父親到來的渴望她不記得了,可她記得一次次的失望,等她回了孟家,他父親一次次的選擇里,也都是讓她無路可走。
可是世人眼中,她父親無錯。
孟家也無錯。
要不是母親的善念和果敢如九天之月照亮了她,她或許早就將孟家燒成了灰。
想到此處,孟月池垂下了眼眸。
梅舸注視著面前的年輕女子。
她真的太年輕了,好像還稚嫩,還柔軟。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梅舸此時有些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孟月池,素手閻羅這個名號,旁人不喜歡,今日我倒是喜歡了,這個名號襯你。」
孟月池頓了頓,說:
「梅侍郎若是喜歡,我也可送你。」
見小姑娘冷不丁說了個笑話,梅舸的笑里多了幾分無奈。
她今日明明是奉了皇命而來提點這個女子,沒想到真正被提點了的卻是另有其人。
「我參倒了柳鉉徵,也是讓你不得科舉入朝的禍因之一,你不恨我?」
孟月池聽見這句話,有些疑惑地轉身看向她,仿佛不懂對方怎麼會這麼問:
「僥倖得的一條路,因果紛亂,沒能走成自然是眾因之果……聽說那位陳學政已經被免官回家了,我爹好不容易得的七品縣令也沒了,我就算有些怨氣,也不該再恨更多的人。」
「哈。」梅舸笑了聲,「這話不像是素手閻羅該說的。」
笑完了,梅舸看著晚霞映照的繁茂高樹:
「你到了青州,官吏任免一事,陛下已經命我替你留心,如何裁斷,你只管拿主意就好。」
「謝梅侍郎。」
「謝我做什麼?我都說了是陛下給你的恩典。」
說話的時候,梅舸的手指勾了下袍角。
正值夕陽西下,各處燈籠漸次亮起,不遠處有女官提燈而來,是要引她們入席就坐。
孟月池又看向了山河池的方向。
梅舸看著她,唇角有幾分極淡的笑意。
玉衡十八年九月,新任平盧節度使孟月池赴任齊青兩府五縣之地。
她到繁京的時候只有幾匹馬,走的時候卻是大車小車浩浩蕩蕩。
這些也只是她行囊的一部分。
各家送她的禮,她把能賣的都賣了,換成了銀票交給了墨家。
墨家與江左益從來親厚,這次卻沒被清算,其中自然有孟月池的功勞,孟月池也不客氣,幾萬兩銀子給出去,讓墨懷袖幫忙換成了農具糧種和糧食。
墨懷袖之前秋闈高中,正該參加來年的春闈,本該是在淮水畔的家中苦讀,卻得了這麼一個差事,心裡很是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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