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頁
「我們在一起,我們在一起。」
人們共同跟唱著熟悉的旋律。這首歌一開始是為民權運動而作,但是到了今天,它已經成為了所有期盼和平的人群的聖歌。
他們一邊唱,一邊哭,無論民間反戰的聲音多麼高漲,依然有源源不斷的軍隊被派往前線。
只有在這裡,只有在全場的大合唱中,他們能感到自己並不孤單,能感到有人與他們站在一起。
厚厚的雲層在天上移動,露出了一個缺角,陽光正好從其中透出,籠罩在威廉的身上。
這是丁達爾效應,理智的人會這麼想。但是在這樣的氛圍下,現場沒有人能夠保持理智。
當威廉唱完最後一個音符,睜開雙眼,他看到舞台下的人群跪倒了一片。他們舉著鮮花,仰著頭,向舞台的方向伸出雙手,哭得不能自已。
這不是平日裡能夠見到的場景,只是在此時此刻,一切都恰到好處,才引發了擊潰人心的奇蹟。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失去了語言能力。他們的心中只留下一種感受——震撼。
但是作為那個全場的絕對中心,被頂禮膜拜的對象,威廉那一刻的感受十分奇怪。
既沒有被委以重任的壓力,也沒有受到褒獎的喜悅。他只感到空無。
他感覺自己像一面鏡子,無私地反射著每一個人。他心想,他們愛的不是我,只是他們的理想和自我。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對威廉的崇拜與忠誠發自真心,他們真的將威廉奉為國王,奉為神明。如果威廉此時開口叫他們去做什麼,無論是什麼,恐怕這群熱血上頭的人都會照做。
不過威廉永遠不會使用這個特權,因為就在這一刻,他看透了權力背後的一切。
威廉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近似神明的情感,冷靜、超然、旁觀。
他就這樣近乎悲憫地注視著台下跪倒一片的人群。
明娜正在拍攝近舞台的鏡頭,她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一幕。記者們按動快門的速度快到幾乎要出現火星。
他們已經擬好了第二天的頭版頭條。
「搖滾之神今日降臨。」
發動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旋翼捲起的風暴,讓威廉的頭髮和衣角都在風中飛舞。他抱著吉他站起身,向遠方的天空看去。
一架軍用直升機從天邊的烏雲飛來,正在尋找降落的時機。它出現在這場以和平反戰為主題的盛會中,簡直充滿了諷刺。
真正的表演者終於到了。
.
威廉回到台下,看著拉維·香卡接替了他的舞台。這位西塔琴大師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台下的觀眾都跪著,但他以東方人特有的圓融個性,妥善地包容了目前的情形。
他那優美的琴聲帶著特有的禪意,將人群從過於激動的情感中解救出來。
「不愧是拉維·香卡。」威廉感嘆。兩年過去了,他的現場依然帶給他超凡的美好體驗。
「下雨了。」理察說。遠方的那朵烏雲飄來,天上開始下起細雨。
「回去吧,威廉,要是感冒的話就糟了。」他說。
威廉不屑一顧:「我們可是英國人,這點雨算什麼。」
威廉從來沒有帶傘的習慣,他也從沒因為淋雨生過病。
「後天還有演出。」理察皺眉。
「我聽過瓊·貝茨的歌就走,她已經到了,很快就能上台。」
理察嘆氣,他氣威廉總是這樣任性,也氣他對威廉說不出什麼重話。最終他只能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將它蓋在威廉的頭上:「你等一等,我去後台問問有沒有雨傘。」
等理察拿著傘回來時,雨已經下大了,他的襯衫完全濕透,貼在身上。他給威廉的那件外套已經吸飽了水,起不到任何作用。威廉的頭髮濕漉漉地打著綹,他覺得有點冷,乾脆將理察的外套裹在身上。
民謠女王在白色的燈光下,淺吟低唱著《我們會勝利》(We Shall Overcome)。
台下的觀眾已經陷入了狂歡。因為下雨,地上布滿了泥坑,但這些嬉皮士不怕髒污,反而將其視作大自然的饋贈。他們在泥地里打滾,在水坑裡跳舞,他們脫掉衣服,在雨中奔跑,這是天然的淋浴。
威廉樂不可支,他覺得有趣。可是理察只看到了其中的混亂與危險。
「你現在必須和我回去。」他強硬地拗過威廉的胳膊,拉扯著他離開。他讓威廉坐在摩托后座,把傘塞給他:「你拿著傘。」
理察發動了摩托車,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農舍。
愛德華正在門廊焦急地踱步,喬尼正在翻找雨衣,麥可找出了另一輛摩托車,正準備去找他們。此時濕漉漉的理察和威廉走了進來。
「天啊!你們終於回來了!」愛德華快步走來,「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哈哈,這個啊……」威廉尷尬地笑著,他站在門墊上,腳下形成了一片小水塘。
「新生的搖滾之神頭腦發熱罷了,」理察冷嘲熱諷,「可惜神也沒辦法讓自己不被雨淋濕。」
喬尼拿來兩塊毛巾,讓他們擦頭髮:「別說這些了,先去洗個熱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