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皇帝的新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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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高高興興出門,回家後照舊在飯桌上講笑話,跟父母撒嬌鬥氣,空閒的時候跟同學煲電話到夜深。周末還沒起床,就會有女生約她一起去逛街。她的課程安排跟姚起雲的又完全相左,明明大家都是常泡在圖書館,但偌大的一棟樓,哪裡有那麼容易偶遇。起雲忽然意識到,其實司徒玦並沒有刻意改變,好像她一直以來都是這麼生活的,只不過從前她總有辦法擠出時間,安排機會,才讓他感覺她無所不在。

  寂寞的人從來就是他,而不是司徒玦,她的「纏人」只不過是在體貼他的冷清。

  晚上睡覺前,再沒有人給他發來一條一條的簡訊,只為說一些無聊的話。他以前覺得煩且好笑,現在睡不著的時候他反覆擺弄著手機,總疑心它受不了這安靜先於自己死過去。

  吃飯的時候,他再不用為她稀奇古怪的擠眉弄眼而擔驚受怕,自然也不會有人鬼鬼祟祟再去踢他的腳。有一次,他察覺有足尖在他小腿處輕觸了一下,就好像小石子墜入死寂的水面,不由自主地蕩漾。然而當他心一動,看向神態如常的司徒玦時,很快卻聽到了一句「對不起」,原來是司徒叔叔的二郎腿蹺得太高。

  只要父母不在家吃飯,司徒玦一概在外解決用餐問題,她才用不著看任何人的臉色,姑姑再煮她不愛吃的菜,又如何奈何得了她?至於手頭沒錢需要贊助更是個笑話,不管吳江從她這兒借多少,她只要在雙親面前撒嬌說看上了一件漂亮衣服,司徒叔叔和薛阿姨總會一邊數落一邊掏錢,又怎麼會捨得拒絕她?

  還有……他專心看書時,她蜻蜓點水一般的吻,空調壞了的時候她滿頭大汗的惡作劇擁抱,絮絮叨叨的甜蜜鬥嘴,這些都不會再有了。即使重演,那個對象也不會再是他。

  大二的暑假很快到來,姚起雲在司徒久安的安排下進入久安堂實習。司徒玦才不肯受這個罪,她說人一輩子至少要工作三十年,以後有的是操勞的機會,何必急於現在。

  剛開始接觸公司的事務,簡直毫無頭緒,等到姚起雲適應下來,再也按捺不住想跟阿玦再好好談談的欲望。雖然連具體談什麼他都不知道,可就是有種慌不擇路的衝動,如同人在極渴的時候臆想著一杯水,即使你告訴他水裡有穿腸劇毒,他也會叫囂著想要把它喝個底朝天。

  等他下定決心去敲她的門,卻得知她接受了小根的邀請,跟一大幫同學到小根位於山區的家裡去玩。這一走,就去了八天。

  司徒玦回來時帶了一背包山裡的玩意兒,這些姚起雲不稀罕,她也不打算跟他分享,要找也得找個志同道合的。吳江出入司徒家更頻繁了,有一回,姚起雲從公司回到家,看到他們兩人一起研究裝蟋蟀的漂亮竹籠,頭都快碰到一起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眼不見為淨,枯坐看書許久,忍不住再開門出來,驚覺他們已轉戰到她樓上的房間,竟然還關著門,且這種事情不止一次兩次。

  姑姑私下裡說,現在的年輕人太不像話了。姚起雲討厭聽這些,鬱郁地走開,不肯接腔,就連司徒叔叔在家目睹這一切,居然還能在客廳里鎮定自若地看報紙,仿佛根本沒有什麼「不合時宜」的事在眼皮底下發生。

  起雲只得想著法子去敲她的門。

  「阿玦,吃飯了。」

  「阿玦,你媽問你要不要下來喝湯?」

  「阿玦,昨晚上的報紙在不在你那裡?」

  「阿玦,把你的快譯通借我用一下。」

  起初她還冷淡地敷衍他,後來連開門的打算都沒有,全當他是透明的。他泥塑一樣站在門外,偶爾會聽到兩人壓低了的笑鬧聲。

  誰不愛惜自己的尊嚴?姚起雲尤其如此,一如鳥兒愛惜它唯一蔽體的羽毛。可如果軀殼裡面都空了,他要羽毛來做什麼?

  他也會這樣想,吳江跟她就是哥們兒,是好朋友,斷不會生出情愫。然而他憑什麼下這樣的定論?房間裡的兩人,風華正茂,郎才女貌,怎麼就不能忽然對彼此動了心?即使他們心中都曾經住著別人,可誰又能確定那不過是一時頭腦發昏的迷戀?

  起雲希望跟司徒玦劃清界限、彼此保全的時候,用過「迷戀」這一論據,而今他害怕這個詞,當她激情退去清醒過來,他卻還困在裡面走不出去,這個想法讓他手腳發涼。他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賤得很,怪不得她看不起,可人最大的劣根性,不就在于堅信並且不懈地去追求自己認為正確的一個結果,實現了之後卻發現那結果遠非自己所能承受的嗎?

  姚姑姑也看出了侄子和司徒玦關係的轉變,以及他快要低至谷底的心理低潮。起雲和司徒玦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承認過他們的關係,姚姑姑當然也不例外,可她不是傻子,他們裝著樣子瞞過了精明卻忙碌的薛少萍,卻不怎麼屑於在她這個做保姆的半老太太面前掩飾。在姚姑姑看來,司徒玦就是個完全沒有定性的富家女,或許還有些輕佻,起雲傻乎乎地跳進她的迷魂陣,才是著實讓姑姑心疼又覺得不值的。

  司徒夫婦離開之後,樓下就剩下了姑姑和黯然神傷卻強作掩飾的姚起雲。姚姑姑走進侄子的房間,替他拖地,只見他面無表情坐在那裡,拿著本字典翻來掉去。姑姑見狀,拄著拖把,回頭掩上了房門。

  「你看看你這丟了魂的樣子。司徒玦那丫頭除了一張臉長得好看,還有什麼值得你這樣?」

  「姑姑,你說這些幹嗎?」姚起雲皺眉道。他甚至都不再否認和辯解了。

  姚姑姑坐在他的床沿,語重心長,「起雲,你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就更應該珍惜,不能任憑自己胡思亂想。大道理姑姑不會說,但是我要告訴你,戲文里大家閨秀夜半三更私會窮書生的段子都是編出來糊弄人的,你不要做這樣的夢,真正的正經好女子不會這樣。假如你真的遇到過,也不要忘了,她今天夜裡來找你,明天就有可能睡在別人身邊。」

  姚起雲一聽這話,全身的血氣都往上涌,扔下手裡的東西就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門外,怕驚動樓上的人,這才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姑姑,你說我什麼都行,但她不是這樣的人,有些話不能隨便亂說。」

  「好,我不亂說,就當她是個好孩子。齊大非偶的道理我這個鄉下人都懂,你讀了那麼多書難道會不知道?那天她媽媽的話你也聽見了,起雲,你很聰明,不會聽不出她話裡有話。你們真要混在一起,瞞不了多久的。她媽媽知道你們的事之後會怎樣對你,你想過沒有?司徒玦是人家的親閨女,再怎麼錯都是她身上的一塊肉,你呢?你在這個家算什麼?他們若是一狠心,眨眼間你就會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你大學才念了兩年,根基都沒打好,難道想回到從前的苦日子?」姑姑眼裡是一覽無餘的憂慮。

  姚起雲冷冷地道:「司徒叔叔和薛阿姨對我怎麼樣我比誰都清楚。我會報答司徒家的,做牛做馬都可以。等我畢業了,我會做我能做的一切,讓他們安享晚年,同樣,我也會好好對待阿玦。」

  姑姑也是一聲冷笑,同是一家人,血脈相連,她譏誚的表情與姚起雲的何其相似,「這麼說,你還真像她媽說的那樣,一門心思要做別人家的上門女婿?我們姚家是窮,沒給你什麼,可你別忘了,你爸一輩子要強,到死都沒丟了做人的骨氣。你呢,娶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好日子是過上了,可他們全家一輩子都會踩在你頭上,你出不得聲,因為你有的都是別人施捨給你的,你為他們家做到死,功勞也不歸你。還有司徒玦那個脾氣,你想做老婆奴,做她腳邊一條服服帖帖的哈巴狗?」

  「夠了!別說了。」

  「你怕聽,可你現在太需要一劑猛藥了。起雲,等你學業有成,大把好前程等著你,你會是一個好醫生,完全可以獨立謀生,另立門戶。報答他們家有很多種方式,何必把一輩子都搭進去,整天看人眼色過活?」

  「我說過我聽夠了!」起雲全身都在發抖,他忽然覺得阿玦說得沒錯,自己都認定沒人看得起自己,才真的是一輩子翻不了身的窮人。真正有尊嚴的人是不會日日把「尊嚴」兩個字掛在嘴邊的,他們不需要用「出人頭地」「要強爭氣」這些空話編織一件堂皇的外衣來包裹自己,因為他們從未覺得自己缺失過什麼。

  「起雲啊,姑姑是為了誰……」

  「我知道你為我好。我心裡有數。」他硬起心腸,不去看苦口婆心的姑姑,直到她嘆息著離開。

  他們都不知道,這一番話還有一個聽眾,那就是故意不理會姚起雲,卻又禁不住吳江慫恿,偷偷摸摸溜下來看他窘樣的司徒玦。她趕在姚姑姑走出來之前躥進廚房,裝作在冰箱裡翻找水果,然後拿起兩個凍柿子上了樓。經過客廳時,她回頭看了一眼賣力擦玻璃的那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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