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非我族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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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起雲笑而不答,等到車開了,那女孩也找了個相隔甚遠的位子坐了下來,他才低聲對司徒玦解釋道:「我回家拿了驅蚊水就趕回來了,一路上也挺順利的,到了廣場之後就想抄近路,經過旁邊那條巷子的時候就看見這女孩在哭,還有兩個男人在前邊一眨眼跑沒影了。我見旁邊也沒別人,就問了她一句,誰知道她說她遇到了騙子,一個人假裝在她身邊撿到了一大沓鈔票,說是到這個巷子跟她平分,緊跟著另外一個就趕上來說錢是自己掉的,要她還錢。她說自己沒拿,那兩個傢伙就把她包里所有的現金都搶走了。」

  「不是吧?她真不該貪這種小便宜。可人家搶都搶了,你能怎麼樣?」司徒玦只覺得匪夷所思,這廣場流動人口多,環境複雜,有人在這裡行騙也不稀奇,只是「撿錢包」這一伎倆實在太過低劣,她過去根本不信有人會中招,想不到今天開了眼界。看來爸媽一再叮囑她「天上不會掉餡餅」的道理是再正確不過的。

  姚起雲繼續壓低聲音說道:「我本來也這麼想,就跟她說,數目大的話就報警吧。可她卻拉住我,求我陪她去找那幾個騙子……」

  「你白痴啊,這你都肯?」

  姚起雲苦笑,「我也是沒辦法,她一直在哭,說報警了也沒用,丟了六十多塊,警察不會幫她找的。」

  「六十塊……問題是你能找到人嗎,那些都是地頭蛇,就算找到了,你也是要吃虧的。」司徒玦口氣也急促起來,雖然明知姚起雲沒事了,但想到有可能出現的意外,還是覺得不值。

  「你別急,先聽我說完。我被她哭得沒辦法,又聽說她也是來參加這次的夏令營的,就陪她在附近繞了兩圈,騙子當然是沒找著,我看要遲到了,索性給了她六十塊,說了半天她才肯收下,然後我們就趕緊跑過來了。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姚起雲說完,才發現司徒玦冷下了臉。她狠狠白了他一眼,「我算是弄明白了,人家被騙,好歹是在一個『貪』字上著了道。你呢,就栽在一個『色』字上。」

  姚起雲不說話了,扭頭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司徒玦用手去扳他的臉,才發現他竟然偷偷地一臉都是笑意。

  「好啊,你笑什麼?!」

  「我笑你栽在一個『豬』字上。」姚起雲忍著笑意,「看她的樣子,肯定不寬裕,難免對錢看得重些,這些我是深有體會的,所以才有些同情她。再說,她一個外地人,下了公車,走了好一會兒也沒人給她指個路,她是走錯了方向,才遇到那兩個騙子……」

  「你等等……沒人給她指個路?她說的?」司徒玦露出相當怪異的神情。

  「對啊,難道是我說的?」姚起雲笑著反問。

  「她睜眼說瞎話,我難道不是人?在遇到你之前,她明明向我問過路,我跟她說得很清楚,就差沒給她畫張地圖了,她怎麼能那麼說?!」司徒玦說著就要站起來,「我去當面問她!還有啊,剛才明明是她害得你誤了時間,為什麼你被人數落的時候她一聲不吭,什麼人啊?!」

  姚起雲趕緊拉住直性子又愛較真的司徒玦,「行了,小事而已,何必呢!」

  「就因為是小事才要說清楚。無關緊要的事她都信口胡說,可見這是她本性有問題,更讓人討厭了。」

  司徒玦在姚起雲的勸阻下終歸還是忍住了,車駛離了市區,在一個加油站停了五分鐘。許多人走下車,有的上洗手間,有的舒展腿腳。司徒玦和姚起雲、吳江留在車上,說著昨天晚上媽媽叮囑她的「野外生存幾大法則」,大家都笑了起來。恰逢這時,那女孩上車了,視線正好對上他們,不知道是對著司徒玦還是姚起雲善意地笑了笑。司徒玦裝作沒看見,將臉轉向窗外。

  班車重新上路之後,大家才發現,原來這次的夏令營規模不小,四十座的大客車竟然開了好幾輛,上面坐滿了人。除了本地的生源和學校特邀的部分特困生之外,還有些鄰省的新生專程趕來參加,聲勢相當浩大。

  露營的目的地在市郊某水庫中央一個山明水秀的湖心島,大伙兒乘船一登陸,就感到迎面而來的綠意和涼爽,讓盛夏里浮躁的心都清靜了下來。司徒玦閉著眼睛感受著湖面吹過來的風,還有與市區截然不同的清新空氣,連說這是個好地方。從小長於鄉野的姚起雲見慣了這樣的自然風光,笑她沒見過世面,其實自己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隨之豁然開朗。

  短暫的休整之後,負責人召集大家在島中央唯一的空地上圍成個大圈子,說完注意事項,便是自我介紹的流程。大家都簡單地自報了姓名,反正人太多,一時誰也記不住誰。

  解散後進入野餐環節,活動組向水庫租借了大量炊具,也準備了食材,讓大家自由分組,每組一套炊具,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到場的大多是新生,誰也不認識誰,場面一下子亂了起來,呼啦啦地你拉我、我拉你,像是集體搶親似的。司徒玦自然是跟姚起雲、吳江一組,同組的還有來時跟吳江坐在一起的一個男生。

  那男生名叫韋有根,也是個農村孩子,小個子,有點害羞,對誰都是笑呵呵的。司徒玦和吳江剛聽說這個名字的時候差點沒笑出聲來,「韋有根」,音同「未有根」,也不知道他父母取名字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這一層。大家都覺得這名字叫起來實在有點怪,於是索性叫他小根。小根也很快就跟他們混熟了。

  司徒玦在家裡鮮少下廚,野炊更是難得,所以大感新鮮,什麼都搶著做。組裡只有她一個女孩,大家都讓著她,姚起雲陪她洗菜、切菜,交代了一大堆才放心讓她掌勺。

  第一個炒出來的菜是新手入門必備的番茄炒蛋,下鍋到出鍋的過程還算是有驚無險,除了番茄太爛。

  吳江冒著生命危險嘗了一口,直說太淡,還笑話道:「司徒,以你這廚藝,有人敢娶你才怪。」

  司徒玦大受打擊,這時姚起雲也打算過來試試她的「處女番茄炒蛋」,她卻打死都不讓,扭頭拜託小根先在菜里再加點鹽。小根手忙腳亂,剛打開裝鹽的紙包,一陣風颳過,漫天鹽粉,片刻之後,除了小根愕然的神情之外,什麼都沒剩下。司徒玦只得厚著臉皮到隔壁組借鹽,調好了味,自己嘗過覺得滿意之後,才又端回來。

  這是姚起雲第一次吃她親手做的菜,她自知做得不盡如人意,但是已經很用心很用心了,絕對不能給他留下口實,更不能讓他難以下咽,留下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她端著那碟番茄炒蛋興高采烈地往回走,眼看姚起雲坐在他們的營地里笑吟吟地等著她,就在這時,從她斜後方衝出一個人,撞得她一個趔趄。司徒玦一驚,手裡端著的番茄炒蛋悉數「犧牲」,身上的灰色連帽衫頓時有了口福,紅的番茄汁,黃的炒蛋……司徒玦自己都沒了往身上看的膽量。

  對方好像比她嚇得還慘,半晌說不出話來,一句「對不起」含糊地說了一半,眼淚就開始往下掉。姚起雲幾個見狀,趕緊圍了上來。

  「怎麼了,司徒?」吳江見司徒玦一身的慘狀,連忙回頭去翻紙巾。

  姚起雲則看了一眼那個掉眼淚的女孩,「又是你?」

  「都怪我不小心……我是想過來說聲謝謝的,謝謝你在廣場上幫了我。」

  司徒玦冷笑一聲,那女孩的「謝謝」是對著姚起雲說的,看來她真沒把給她指過路的司徒玦當成一個「人」。

  不過這些司徒玦都不在乎,她只在乎那碟西紅柿炒蛋。為了它,她手上還被濺了幾滴油,到現在還火辣辣地疼呢,可姚起雲都還沒有嘗到,一口都沒有!

  那女孩轉向司徒玦,淚水還在眼眶打轉,「真的對不起,司徒……」

  司徒玦驚愕於她對自己的名字朗朗上口,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我叫司徒玦,司徒是我的朋友才能叫的。」

  「算了,阿玦。」姚起雲怕她發作起來場面更難以收拾,「一碟菜而已,你先把身上的衣服換了。」

  「你們還沒吃啊?要不我給你們做吧,衣服你先脫下來,我給你洗。」

  司徒玦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一碟菜而已?他說得輕鬆,她說得更輕鬆,就算這忽然殺出來的傢伙再重新做一百次番茄炒蛋又怎麼樣,自己的心意怎麼賠?

  吳江找來了大堆紙巾,遞給司徒玦,她搖搖頭沒去接,擦也沒用了,好在出門前媽媽叮囑在郊外要多穿一件,所以她的連帽衫里尚有一件小T恤。她用力脫下連帽衫,甩在地上。

  那女孩俯身去撿。

  姚起雲先她一步,「我來吧。」

  他息事寧人的態度更讓司徒玦氣不打一處來。若換了別人也就算了,雖然心中有口氣憋著,但畢竟對方也不是故意的。然而這次又是她,經歷了之前的種種,使得司徒玦對那女孩的為人很是懷疑,她最恨表里不一的傢伙,況且,他竟然還護著她!

  「關你什麼事啊!姚起雲,衣服是你弄髒的嗎?一碼歸一碼,你要做雷鋒別處找機會去!」

  不少正在吃飯的同學都看了過來,那女孩忍住眼淚,低頭搶過姚起雲手裡的衣服,擠出了一個笑容,「謝謝你,我自己來吧。」

  她拿著衣服走開後,姚起雲看著司徒玦嘆了口氣,也沉默地走回了剛才坐著的地方。

  司徒玦怒到極點,反而覺得有幾分好笑,她指著那女孩走向水邊的背影,對一旁的吳江說道:「你看啊,她像不像委屈的小丫鬟,我就是可惡的地主婆。」

  吳江故意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笑著說:「地主婆的身材還不錯嘛。」

  「你要死啊。」司徒玦沒好氣地給了他一下,兩人說笑著,故意不理會姚起雲,還有一臉霧水的小根。

  過了一會兒,姚起雲走過去翻開司徒玦的手,冷著臉問:「沒燙傷吧?」

  司徒玦依舊賭氣不跟他說話。

  剛消停了一會兒,水邊的方向一聲驚呼傳來,周遭平靜的氛圍頓時被打破,許多人聞聲衝過去看發生了什麼事,姚起雲還捏著司徒玦的手,就勢拉起她,「走,我們也去看看。」

  還沒走近,就聽到外圍的同學議論著,原來是一個到水邊洗衣服的新生不小心踩到了水裡的玻璃,把腳底給扎破了。

  在場上百人都已是或將是醫學院的學生,吳江和幾個高年級領隊擠了進去,給那女孩做了簡單的傷口處理。好在帶來的醫藥箱裡藥品準備得很是充分,那女孩傷口流了不少血,但也無甚大礙。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各自散開。

  事後吳江對司徒玦說起這事的時候頗為感慨,說那女孩確實是不簡單,當時是他親手替她把扎在腳底的玻璃取出來的。之前一點小事,那女孩哭得是梨花帶雨,他以為在取玻璃的瞬間她會暈死過去,誰知道人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還笑著跟周圍的人說謝謝。

  「換我可能都未必做得到。有時我覺得,不同經歷的人對於痛的定義和體驗也許是不一樣的,對於甜也是。你說呢,司徒?」

  司徒玦不由得想起了姚起雲那雙曾經傷痕斑駁的手。

  「你是想說我們沒種,還是他們是超人?」

  吳江把手一攤,「我不知道,反正四個字:非我族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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