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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樣,汝當初詐降欲滅我,悔否?」

  *

  風雨交加的夜晚,黃臉漢子一頭撞進家門。

  他連殿試都沒等,便失魂落魄歸了家。瘦如小雞的妹妹站在小板凳上,通過窗戶給牲口添草,回頭一看到他,就驚喜地喊:「哥!」

  黃臉漢子第一句話卻是:「快幫俺脫掉鞋子!」

  小妹急忙跑過去,用盡吃奶的力氣,整個人壓上去又身體後傾,使勁往外拔,像極了長江邊拉縴的縴夫。「啵」地一聲,把黃臉漢子腳上的那雙鞋拔下來。

  「嘶——」黃臉漢子倒抽一口氣。

  怪不得他要讓小妹脫鞋,那鞋裡滿是斑駁血跡,腳底板子都有些血肉模糊了,但在脫鞋之前,他走路時,雙腳已是麻木地沒了痛覺。

  「為了省點錢,走了三四百里回的家。俺肉粗,不礙事。」

  黃臉漢子剛解釋完,落榜的悲戚之意又捲土重來,幾乎要淹沒他的心臟。竟是忍不住嚎啕出聲:「小妹!娘!俺沒考上!」

  屋裡有了被褥掀開的響動,緊接著是什麼東西打翻的聲音,過一會兒他娘急急忙忙出來,坐到他身邊,蒲扇那樣的大手輕輕拍著他的背:「沒事兒,沒事兒,沒考上俺們再考,你不是說三年後還有嗎?」

  黃臉漢子聞到了一股子尿臊味,仔細辨認才發現是屋裡傳出來的,還有經年的牆角被潑了液體後散發的霉味。再看到他娘的褲腳有些許水跡,又只著襪不穿鞋,便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娘方才在下床,床腳放著痰盂,恐怕是將之踢翻了。

  那個男人看到屋裡髒了,肯定會藉此打他娘。以前可能還會顧及一下,但他現在落榜,當不成官老爺了。

  「娘你快走!」黃臉漢子心急如焚:「你帶著小妹快走!」

  「走?怎麼突然說到要走了?」

  看他娘還沒反應過來,黃臉漢子更急了:「那個人會打你的。」

  他娘沒走,聽了這話也沒和往常那樣坐在桌邊哭天抹淚。反而是臉上微帶笑容。

  就連小妹也是笑嘻嘻的,似乎半點都不怕了。

  黃臉漢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十分茫然。不知道娘和小妹怎麼是這個態度。

  隨後就聽到小妹高高興興地說:「哥!爹他被打死啦!」

  黃臉漢子瞪大了眼睛:「什麼!」

  小妹嘿嘿一笑:「爹被打死後,那天吃飯,娘還給俺加了個滷蛋!」

  「死得好!」黃臉漢子笑了:「應該加兩個滷蛋,哥的那個也給你吃。」

  又擔憂:「他怎麼會被打死?難道是惹了什麼事?」

  他爹死了最好,但不會影響到他、他娘和小妹吧?

  他娘也開口了,臉上仍帶著笑:「娘才知道,原來賭錢是犯法的,會被抓去打一百棍子。你爹他年紀大,被直接打死了。」

  「什麼?這原來是犯法的麼!」黃臉漢子驚訝之中還帶著一絲驚喜。

  他能把書念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哪裡能知道這些律法。

  小妹用她那清脆銀鈴般的聲音,說得十分開心:「那天闖進來好幾位官老爺,把爹抓了就走,可把俺和娘嚇壞了。俺趴在那個窗前,看他們扒了爹的褲子就打。娘用打水轆轤打了井水,遞給那些官爺,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還拿了十幾枚銅板——那錢本來還是爹要拿去買杏花村汾酒的。不過官爺沒收那些錢,還遞給俺一顆糖咧。」

  聽到這裡,黃臉漢子已覺不對。

  他猜到過來打人的應該是衙門裡的衙役了,但衙役怎麼可能不拿錢?

  除非是……他們不敢拿。

  黃臉漢子連忙問:「除了給糖之外,他們還說了什麼嗎?」

  「唔……好像是說,哥你本事真大,還能認識京里的老爺,人家派了人快馬過來,專門和縣令老爺說了爹他賭錢的事情,讓縣令老爺……」

  接下來的話語調都有些怪怪的,明顯是小妹在學著人家說話:「秉公執法。」

  「京里的……」

  黃臉漢子一頭霧水:「可俺不認識什麼……」

  他娘看他似乎想不起來,也困惑了:「不是你認識的人嗎?他還讓官爺給了俺錢,說是能和離就和離,不能和離就趕緊趁著孩他爹傷筋動骨躺床上動不了時,帶二丫頭去找你。俺還以為這錢是你向他借的。」

  「對了。官爺還說,京里那位官老爺,姓許。」

  「許——」

  黃臉漢子猛地扭頭看向京師方向。

  這個姓不常見,而又是這個姓,又是好心的人,就更難以讓人認錯了。

  「是他……」

  是那個在他遲到後,還心軟放他進考場的考官。他記得這人叫……

  「許……煙……杪……」

  「許……瑤……海……」

  「咚——」

  沉重地一聲響,黃臉漢子向著京師方向跪下,好似有無數的感激注入心頭。

  「謝謝……真的謝謝……」

  *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許煙杪祭拜完前朝丞相,去找襄陽公主的同時,簡略追蹤一下黃臉漢子家的事情,發現自己去信的衙門沒有敷衍了事,真的把那賭鬼按法律抓起來後,才鬆一口氣。

  他看得太籠統,根本沒發現那個家暴且想要典賣女兒的賭鬼,直接被當地縣令為了討好他這個上官,暗示衙役直接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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