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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不過半月,欽使袁寶兒便策馬回京,言稱路遇劫匪,隨行所帶的官府賑銀全部被劫。
景貞帝這一生最大的政績就是打壓外戚周氏,其後一直未封后,就是不想袁家坐大,如今秦元良重用袁氏一族,還用得如此不堪,簡直是踩在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上。
別人不敢在這當頭觸碰太子和袁貴妃的霉頭,秦宸章卻樂意得很。
皇帝氣得當場就要把藥碗摔了。
秦宸章卻驀地抓住他的手,壓低聲音道:「父皇,此處左右皆是貴妃的人。」
「什、什麼?」景貞帝想撐起身子,又無力倒下。
「兒臣能前來侍疾全憑杜相之功,」秦宸章兩眼含淚,用氣聲道:「父皇莫急,兒臣尋的名醫正在來京的路上,父皇當下最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其他的以後再說。」
她說得悲切,惶恐,充滿未盡之意,連帶著皇帝都被她嚇出心悸之感。
景貞帝喘著粗氣,急急叫來親信內侍。
內侍看了眼一旁端坐的秦宸章,垂首將袁果兒曾禁止宮人前來探望的言行如實上報。
景貞帝病重多時,短短半年便幾經瀕死,心思不免多疑敏感,聞言果然臉色大變。
床帳垂曳,遮不住帝王病痛時猙獰的□□。
秦宸章起身,走出殿門時回首一望,眼底都是淡漠。
後宮皇子青黃不接,秦元良之下只有一個十五歲的四皇子,她拿不出太子謀逆的證據,景貞帝也不會憑藉她模稜兩可的話廢太子,秦宸章只能狧糠及米,一點點瓦解帝王脆弱的精神。
不過她也確實收到密信,說在陽川郡縣之地,有醫師曾有過治好肺癆的案例。
秦宸章命人快速護其進京,將寶壓在此人身上,卻不想秦元良比她動作更快。
三月底,秦元良代景貞帝于禁中兩儀殿宴請突厥使臣,隨行的突厥王子忽然在宴會上對昭義公主當場示愛,並上書求娶公主回國。
去年秋日,突厥可汗派出十萬騎兵攻打涼州,雙方大大小小打了幾次,還未真正分出勝負,便又默契地解下兵甲進入和談。
草原大寒,突厥朝燕國要糧食,要布匹,要金銀珠寶。
這是突厥的一貫做派,景貞帝雖然也對其打秋風的舉動厭煩不已,奈何他跟先帝一樣怕打仗,每每外軍一動,尚未傷筋動骨,他便先動心思要求和。
燕朝綿延至今已經百餘年,不是沒有與邊疆蠻夷通婚的先例,可當真派遣公主下嫁的卻寥寥,往前三位都是以宗室女代替,若景貞帝當執,自然不會只因突厥的一次敲竹槓行為就把自己的血脈外嫁。
偏偏今日堂上坐的是秦元良。
秦元良連遲疑都沒有,當即笑道:「皇妹受盡天下百姓供養,合該為國效力。」
秦宸章夜深回府,被熱水浸透一場後依舊手心冰冷。
「這下你不用擔心要殉情了。」
青黎手指理著她額前的發,沒理會她的陰陽怪氣。
秦宸章頭枕在她膝上,睜開眼看她,又閉上,說:「你也別太開心,我若是嫁去塞外,一定把你也帶上,到時候你就給我做通房丫鬟,繼續伺候我。」
青黎隨意嗯了聲。
秦宸章卻並沒有因此被取悅,反倒翻身而起,看著她,沒事找事:「你現在怎麼跟個麵團子一樣?你以前脾氣不是挺大麼?」
青黎微怔,指了下自己:「我脾氣大?」
秦宸章說:「你以為呢?」
青黎對她理所當然地語氣愕然。
秦宸章坐直身體,歷數從小到大見識過的青黎發脾氣場景,例如對公主冷臉,不聽公主命令,不給公主行禮,面對公主數次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秦宸章說:「你還打過我。」
「我打過你?」青黎被惡意找碴,哭笑不得:「我怎麼打你的?」
「在清陽觀的時候,」秦宸章聲音用力,顯然這仇她記了很多年,說:「你用沙包砸我鼻子,都給我鼻子砸出血了!出血了!這你都敢忘!」
青黎輕輕啊了聲,沙包啊。
小時候在清陽觀,青黎確實經常會玩接沙包的遊戲,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以此來訓練自己聽風識物的能力,不過她記得那時多數是尋竹陪她,秦宸章,嗯,秦宸章也陪她玩過。
只是後來,青黎把她鼻子砸出血,她就不樂意跟青黎玩了。
青黎想了想,沒打算背黑鍋,便說:「如果要這麼算,你打我的次數應該更多。」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這種遊戲,一個正常人和一個目盲者一起玩占了多少便宜,而且,秦宸章小時候那麼熊。
可長大的秦宸章同樣野蠻,聞言立馬抬高聲音質問:「我有把你打出血嗎?我有嗎?!」
「哼,你小時候那麼矮,就那麼大一點,我讓著你!青黎,我小時候就讓著你了,長大還讓著你,可你呢,你……」
秦宸章忽而抿唇,也不知道怎麼的,明明是在討伐對方,可悲傷的情緒一下子就湧出來,讓喉頭直發澀,氣勢瞬間跌落。
她跪坐在被子上,看著床帷間的人,烏黑的長髮披散在後背,身上只一件單薄的中衣,露出白皙的脖頸,面容落在迤邐的光影之間,似是由內而外散發出柔和的光,整個人那麼無害,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