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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黎一坐下來便察覺到這馬車收拾得極好, 平穩厚重,案几上還點了雲禾香, 兩側紗幔低垂,就連前頭那馬也是好馬, 蹄聲噠噠, 鼻息有力。
范迎雪對王房說了地址, 隨即合上車門,難掩羨慕的感慨:「青黎, 公主待你當真是好。」
應小禾一聽便放下好奇地掀著帘子往外看的手, 揚起聲音:「那當然了, 我們姑娘跟公主可是一起長大的, 感情可好了,馬車算什麼, 公主還送過夜明珠呢,這麼大——」
「小禾。」青黎出聲。
應小禾趕忙停止比劃, 但下巴依舊抬著,眼睛閃亮,表情於有榮焉。
范迎雪比應小禾大十歲,自然不會跟她計較,只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眼青黎,對方的神色卻一如往常,面容素白,波瀾不驚。
她在深宮多年,自詡見過不少貴女,但有這份氣度,又這麼年輕的,當真是少有。
更何況,她還是個……
范迎雪心中微嘆,把視線從她那雙眼睛上移開。
青黎對於馬車之事卻沒有這麼多糾結,她今日休沐——公主府上醫正的休假制度與太醫院一脈相承,除了日常節日外,一月分為上中下三旬休假,即每十日休息一天。
如今人們普遍早婚,醫所里那幾個男醫正都已成家,醫女中許琴也已婚嫁,每次旬假,大家自然都是各自歸家休息,只青黎,是實打實的吃住在公主府,平日裡偶有出門,也都走不遠。
至於范迎雪,她之前一直待在宮裡,日常的工作主要是輔助太醫們給宮裡的各位娘娘小主看病,宮中十餘年,她能熬下來,並且順利抓住機會出宮,自然不只是因為運氣好,其心性、能力都可謂超拔。
可惜如今女子從醫並不是主流,即使掛了官職,依然只能為末,平日施針下藥也都是其他男醫正的副手。
但青黎卻對她很感興趣,特別是在聽說她母親從前也是醫女後。
這個時代,人們對技藝的傳承有種近乎苛刻的吝嗇,傳親不傳賢,傳男不傳女,藝勿盡傳,教徒留一手等等,因循守舊,固步自封,導致很多高明的手藝、配方都無端斷絕。
青黎從前與素濟道長在鄉間行醫,遇到一手札的疑難雜症,無從下手,也不敢輕易下手,畢竟治病不是做實驗,除非對方危在旦夕、間不容髮,否則她不可能拍腦袋就去做嘗試。
可想取百家之長又如此艱難。
青黎倒也沒想過要在醫術上走多遠,如今求知求解,不過是秉持本心,對其選擇盡力而為罷了。
太醫院是這個時代杏林中人最高級別的歸屬之地,范迎雪在宮中行醫時跟隨的都是名醫聖手,多年積累,經驗深厚,醫術早已高於這世上大多數醫者,特別是在婦科上。
當世女子求診,無論是鄉野農婦,又或者皇親國戚,遇婦科或外傷疾病時,都羞於向男大夫開口,久而久之,小病不治,大病難醫。
這一世,青黎目不能視,於行醫上有困,她也不強求,便打算收載一些婦科病案,記錄為類似《女醫雜言》的醫書,供人借鑑。【1】
她這想法尚未對醫所里其他人說,只未瞞范迎雪。
范迎雪聞言自然震驚,震驚過後卻又心熱,思索幾日,果然與青黎一拍即合。
范迎雪今年二十七歲,這個年紀,在鄉間都有可能做祖母了,但她因留待宮中,一直未做婚嫁,即便現在出宮,也對成家沒多大興趣,反而對醫術之事越發喜愛。
立書著作對青黎來說只是很普通的想法,可在當世,卻是件很了不得的事,范迎雪為此報以極大的熱情和認真。
青黎今日便是跟她一起去驪京郊外,拜訪其母親——范迎雪的母親是十里八鄉都有名的穩婆,她幼時能被收進太醫院做醫女,正是因為有此家傳。
青黎剛出門不久,秦宸章便知道了。
她上午沒有出府,正在書房裡看昭義郡獻給她的中秋節禮單。
這還是自秦宸章受封以來要過的第一個較為重大的節日,昭義郡的郡守倒是頗有眼色,非常及時的把賀禮送來。
秦宸章聞言,抬頭問:「她出去做什麼了?」
「聽聞是去徑河縣拜訪范醫女的母親,范醫女一同去了,她母親是穩婆,想來應該是談論些醫術上的事。」
秦宸章點點頭,托腮,又問鄭意:「你說,我要不要讓她搬到韶光院來住?離得近些。」
「暫時還是不要。」鄭意想了想,說:「我瞧著青黎姑娘是真心喜歡做大夫,平日裡府上若是有人求到她面前,她沒有不應的,前幾天,我還聽幾個丫鬟們說青黎姑娘主動找她們診脈,這又趁著休沐出去會訪穩婆,好不熱心。」
鄭意笑著說:「殿下,她現在住的院子離醫所和藥房近,平日裡做事方便,可若搬到韶光院,那就太遠了。」
秦宸章撇嘴巴,不再說什麼,垂下頭繼續看禮單,過了一會兒,拿起筆在上面勾畫。
「這幾個單獨拿出來,到時候送宮裡去。」
「是。」
秦宸章又翻了下,看到後面,手指微點,嗤笑:「南海驪珠——南海離昭義郡十萬八千里,算哪門子的特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