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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清陽觀只在齋醮日才遵循晨鐘暮鼓的規矩,平日清晨只敲燒香鼓,燒香鼓位於大殿之前,每日卯時一過,便有道士敲鼓。
鼓聲深沉,一聲接一聲,輕易便穿透稀薄的霧靄,驚起山林之中無數飛鳥。
秦宸章昨夜宿醉,大清早又乍然被鼓聲驚醒,一時間頭痛欲裂。
鄭意聽到動靜,敲門進來。
秦宸章身上還是中衣,坐在床邊,垂著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問:「青黎回來了嗎?」
鄭意說:「昨晚就回了,還來拜見過,您不記得了?」
秦宸章難受的蹙著眉心,腦海里剎那間閃過青黎的臉,夾雜著燭火搖曳,光線迷離,只一雙眼睛似落了星辰,清冷冷的,但其他的卻又模糊不清。
她沒強迫自己去想,用手指揉著眉心,隨口道:「把她叫過來。」
鄭意應下:「是。」
秦宸章昨日上山只帶了鄭意,其他隨軍侍從都在山下等候。
她這會兒身邊沒人伺候,連動也不想動,坐在床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頭。
直到青黎進來,她才換個姿勢,手肘撐著膝蓋,抬眼。
又一年沒見,這個人看起來跟去年沒什麼變化。
穿的還是那麼素,粗糙的質地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料子,顏色暗沉,是一種灰突突的霧青色,可偏偏人的身形頎長,體態挺直,纖薄的肩背服帖,袖口做得窄,腰也很窄,用同色的腰帶扎著,顯得整個人比例極好。
她也沒有時下娘子的常有裝扮,烏黑的頭髮全攏起來束成馬尾,露出一張白淨的臉和一截柔軟的脖頸,周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簡單到了極致,總讓人聯想起明月或者青竹之類的東西。
她還有雙奇異的、菸灰色的眼睛,眼珠剔透,甚至有些過於精緻,看起來不似真人,倒像是漂亮的琉璃珠子。
秦宸章一時沒說話,便看對方眼睫微眨,神情露出些疑惑。
「公主?」
秦宸章回過神,這才轉開視線。
「……頭疼。」她隨口道,聲帶還帶著宿醉的啞,說完了,才想起對方看不見,又轉回視線,肆無忌憚地對著她的臉瞧。
青黎似沒有察覺,淡淡回道:「應該沒什麼事,你昨夜喝了太多酒,等會兒可以讓人煮一些草果茶。」
秦宸章可有可無的嗯一聲,片刻後站起來:「我不是讓你來給我看病的。」
「你收拾下,等會兒跟我一塊下山回公主府。」鄭意已經送來了洗漱的清水,秦宸章走過去,一邊洗手,一邊道:「對了,你聽說了嗎?我已經在驪京開公主府邸,封地在昭義。」
「聽說了,」青黎點頭,一邊在旁邊的桌前坐下,說:「恭喜。」
秦宸章笑了一下,笑聲短促:「皇帝的聖旨前兩天剛發,你聽誰說的?」
青黎說:「昨晚你說的。」
秦宸章微挑了下眉,又想了想,對昨晚還是沒什麼印象,索性直接問:「我昨晚還說什麼了?」
青黎搖頭,「沒有了,之後你就在地上睡著了。」
「地上?」秦宸章微愣,回頭。
青黎神情坦然,說:「嗯。」
秦宸章沒再說話,洗漱的水聲斷斷續續的撩動,過了一會兒,似是覺得不可思議,她忍不住再次開口:「你就讓我在地上睡?」
青黎說:「你喝醉了,酒品又不好,我搬不動。」
「你,」秦宸章一時咬牙。
青黎說:「我走之後,想來是鄭姑娘把你弄上床了。」
秦宸章冷笑,說:「呵,你倒是一點不居功。」
青黎不答,隨手在桌上拿起一個杯子,倒了杯茶,手指觸碰杯沿的時候才發現茶水是隔夜的,她沒喝,只端起來聞了聞,茶香極濃,很香,又透著一股冷。
秦宸章一大早洗洗涮涮,費了一會兒功夫才終於要整理好自己,又開口道:「也恭喜你件好事。」
青黎轉過頭,問:「恭喜我什麼?」
秦宸章說:「你跟我回公主府,做我府上的醫官。」
青黎聞言動作一頓,問:「你昨晚讓禁軍把我帶回來,就為了說這個?」
「對啊。」秦宸章理所當然,回頭看她:「你不會不願意吧。」
青黎微微皺眉。
秦宸章對她的表情一怔。
她如今既然開府,第一件事便是招兵買馬。
青黎在她那倒算不上一個兵,但秦宸章當年買了她,周佑榮彌留之際,她又一直隨侍在側,又兼之彼此間那點虛無縹緲的情誼,所以秦宸章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把她歸到自己羽翼之下。
對於自己人,秦宸章厭煩被忤逆,而青黎這種的,更是被她劃分到那類可以對其毫不掩飾情緒的人里。
秦宸章把手裡的巾布重重扔到水盆里,勾了下唇,聲音卻沒一絲溫度:「怎麼,江湖郎中還做上癮了?」
青黎一下就聽出來她聲音里的惡意。
恰好這時鄭意走進來,端了一碗醒酒湯。
鄭意放下湯出去之後,秦宸章的情緒又重新緩回來,面對青黎坐到桌前,折騰許久,身上還是那身單薄的中衣,她用瓷勺晃了晃碗裡湛清的湯水,繼續道:「你眼睛看不見,何苦勞心勞力去做行醫,既不安全也不方便,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