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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竹隨著秦宸章回宮,於之雅卻留下來,在清陽觀上了度牒,出家從道。
沒過多久,道觀重開,來的香客卻寥寥,越發顯得山中清淨。
青黎開始隨素濟道長一同為人看病,觀中每每有人生疾,素濟道長都會讓青黎先去診脈,自己則從旁輔助。
有一日晚,青黎送走因錯食而腹痛不止的觀內化主,剛剛坐定,想把今日問診詳情記錄一遍,就聽素濟道長在旁嘆氣。
「我幼時若有你現在三分勤勞,也不至於如此不濟。」
青黎停筆,微微歪頭,望向她。
素濟道長坐到青黎面前,聲音坦誠:「你如今已經勝我良多,我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她這話倒不是誇張或自貶,於醫術上,她確實只能算入門,這些年又一直待在山上,人見的都不多,更何況是病人,能經手的也都是最普通常見的病情,稍微複雜些的,她都要束手無措。
青黎聽了,一時沒說話。
這幾來,素濟道長手裡的醫書她已經倒背如流,但因為都是些基礎書,甚至有許多方子都是殘卷,委實算不上高明。很多時候,因著沒有可參考的病例,就算她診脈診出什麼不對,也沒辦法給出對應的方案。
青黎想了想,放下筆:「道長,我們下山行醫吧。」
素濟道長一愣。
青黎說:「我原先聽您讀醫經,曾講鮑仙姑於鄉野之間采萍用於抗瘧,又有紅腳艾,可將人臉上的贅瘤熏灼脫落,十分神奇。只是很可惜,這些醫理在清陽觀卻沒有用武之地。」
「道長,我總覺得您心中其實有很多醫術可用,只是因為清陽觀居於山林,少見於人,才不能將諸多醫術施於眾人,久而久之,或許就連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會些什麼了。」
素濟道長沒說話。
青黎便又開口:「醫者講懸壺濟世,行醫治——」
「好了,」素濟道長打斷她的話,呼了口氣,說:「別說了,我懂你想說什麼。」
青黎哦了一聲,垂下頭,隨即又拿起筆,老老實實地繼續寫字。
素濟道長沉吟了好半晌,抬頭便看清黎姿容安靜,筆下卻一豎豎清麗字墨,不過一會兒,便已經覆蓋大半張紙。
素濟道長不自覺地揚起唇,說:「那便下山吧。」
青黎抬起頭,說:「好。」
素濟道長說:「你我若下山,便只能做游醫郎中,到時候你可莫要嫌苦怕累。」
青黎笑了笑,說:「不嫌苦,不怕累。」
這個時代,道士雲遊是很平常的事,一邊雲遊,一邊從醫的道士也並不少見,甚至在那些江湖郎中里占了大多數。
她們也並不走遠,只在京城附近,一來回道觀方便,二來畢竟是天子腳下,治安比別處更好些,至少沒有明目張胆做搶劫的山匪。
素濟道長為此也做足了準備,買了兩頭毛驢,還準備了招幡、挎兜、鈴鐺,還有防身的刀呢。
驪京城外下轄的縣城有十二個,縣下又分鄉鎮,鎮下又有無數村落,富庶有之,家貧者更多。
兩人先去的是白石山下的村落,沿路到了村口,便搖響鈴鐺。
初時,那些村人並沒有理會,甚至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概因素濟真人一身道服,卻儼然是位道姑模樣,這時節,做游醫的女子實在是太少見了。
更何況還有青黎,雖穿著利落的窄袖短打,頭髮簡單束成馬尾,但也明顯是個姑娘。
好在沒一會兒,便有以前上山拜香過的婦人認出來她們是清陽觀的道士,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熱情地跳出來為她們做擔保,吹得天花亂墜。
「道長的醫術好著哩,我嬸子之前發熱,燒了三天,眼看就要過去了,就是扛到清陽觀給治好的。」
「你們別不信,道士行醫救人,那叫修行,是做大好事呢,可不像以前那些黑心郎中,您說是吧道長?」
素濟道長訕訕,頗有些招架不住。
但經她這麼一打包票後,逐漸有人敢嘗試著引她們去家里看病,如在山上一樣,多是些風寒或因農活過重而腰肌勞損的小病。
素濟道長診上兩個,慢慢有了信心,心裡便沉靜許多。
青黎眼睛看不見,剛開始並不插手,只牢牢跟在素濟道長的身後,耳聽八方,保證自己不摔倒。
旁人只當她安靜,但跟得久了,也會有人察覺出不對,卻又不敢確認。
「……她眼睛長得跟別人都不一樣,剛才她都沒看見鋤頭,離那麼近……」
「那也不可能,她會寫字,會寫字怎麼可能是瞎子……」
「可她就是很奇怪啊,她一開始還差點碰到牆呢……」
青黎聽著門外兩個孩童壓低聲音的猜測,手上不停,另起一列,繼續:粳米三合,大棗十二枚。上六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溫服一升,日三夜一服。【1】
一筆落下,青黎拿起紙,輕吹了一下,才遞給旁邊的素濟真人。
左前側已經伸出手的農家漢子被無視,也沒惱怒,只以為還要經道長核對。
素濟真人也確實上下看了看,才遞出去:「按此藥案抓藥,服用七天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