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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皇宮很好,但也很危險,你這樣的人可待不住。」
青黎笑了笑,沒有反駁。
外面的雷聲逐漸停了,只有密密麻麻的雨聲,沖刷著世界。
秦宸章停下話頭,雖然道觀里就她和青黎是同齡人,但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因此而過於拉近。照秦宸章來說,應該是性格不合,玩不到一起,勉強能互相陪伴,不過是因為沒得選。
她閉上嘴,垂頭想著將軍府的事,皇宮裡的事。她不說話,青黎便也沒有開口的欲望。
雨聲太大,遮掩了外界所有的聲息,更何況青黎原本也聽不到周佑榮和她父親周築的談話,這場偷聽到現在只能不了了之。
好在如今進夏,天氣燥熱,即使夜深大雨,體感上也不會覺得冷。
兩人在隔間裡待著,等雨停或者外間說話的人離開,只是往日的生物鐘早已經形成,耳邊又持續有白噪音嘩啦啦地響,宛若聽搖籃曲,沒一會兒便依偎在一起昏昏欲睡。
直到後半夜,外面突然亮起燈火。
青黎雖看不見光亮,卻能敏銳地聽見外面的腳步聲,靴子急匆匆踏著水窪,啪嗒啪嗒。
原來是照顧秦宸章的侍女起夜,終於發現床上沒人,忙起來四處尋找,最後連觀主都驚動了。
青黎把秦宸章推醒,兩個人從書房正門出去——秦宸章的姥爺早已經離開。
好在第二天,兩個人都沒受罰。
那之後,清陽觀還是跟以前一樣,從表面上看起來並無任何異常。
青黎也依舊話少,安靜,在這些人中沒什麼存在感。
曾經的聽石子判斷位置,現在改為了聽黃豆,黃豆輕,個頭又小,每次灑落滿地,撿起來時都會落下那麼幾顆。
或者偶爾與秦宸章玩丟沙包的遊戲,規定了一定的長寬高,在區域內相互投擲,青黎可以通過物體劃破空氣的軌跡來接沙包。
不過彼此都不是很樂意跟對方玩,秦宸章是覺得遊戲難度太低,青黎是覺得熊孩子脾氣壞,沙包不小心砸到人了,她凶,她要是被砸到了,更凶,人還賴皮。
倒是尋竹喜歡跟她玩,偶爾不在周佑榮身邊侍奉的時候,她能跟青黎在院子裡玩一下午的丟沙包。
玩完了,兩個人便坐在廊下休息,夕陽從遠處來,由濃艷的緋紅橙黃層層稀釋出淡淡的藍,空氣都是溫暖的。
青黎趴在桌上,靜靜聽著道觀晚禱的鐘聲,和山林中被驚起的飛鳥輕鳴。
尋竹在這時便會摸摸她因為運動而泛紅的小臉,然後說:「頭髮散了,我給你重新綁。」
青黎就坐直身體,任她擺弄。
尋竹平日裡照顧周佑榮,手指十分靈巧,她年紀不大,對小孩子有種天然的親近,時常熱衷於給青黎綁各種小辮子,有時候還會把自己曾經的珠花拆了,重新用綢子縫出好看的頭繩,就為了給青黎綁頭髮。
「謝謝尋竹姐姐。」
菸灰色的眼睛彎彎地「看」著人,聲音清甜,任誰打眼去看,都是一副正常孩童的模樣。
尋竹待她就像待自己的妹妹,每每見她這般清慧乖巧,總是忍不住心嘆,卻又不敢在言語上表現太多,擔心對女孩造成傷害,所以只是再摸摸她的小臉。
而青黎雖然目不能視,對身邊人的目光卻感受的格外敏銳,越是相熟,身邊那些同情或憐憫的情緒便收到的越多。
有時候也會挫敗,但所幸她不是真的小孩。
青黎朝尋竹道過謝,之後便重新趴到桌上,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
尋竹看到她的神情,問:「怎麼了?」
青黎沒說話,只是轉頭,面朝著小院的大門。
幾息之後,於之雅出現在那裡,朝尋竹匆匆招了招手,尋竹走過去,兩人徑直走出院子。
尋竹問:「姑姑,出什麼事了……」
於之雅壓低聲音:「皇上來了。」
現下已經是深秋,自周築周大將軍夜訪過去不到三月。
明面上是皇帝秋闈,秋闈第一日卻又情難自已,拋下眾人前來會見廢后,訴一夜衷腸。
實際上,卻是近兩年來的兵權分解不利,周后被廢、周築病居,按原本的打算,朝中兵權應該立刻收回皇帝手中,可中間經歷了兩次宦官監軍被殺、一起軍餉貪污案後,其軍中權柄竟然開始被朝中袁姓黨派分而劃之、大有盡收旗下的勢頭。
朝中袁氏之禍絲毫不比周差,眼看另一隻「猛虎」即將顯雛形,又加上邊關不斷擾攘,內憂外患之下,迫使皇帝不得不重啟「病」臣周築與之制衡。
此時是景貞十四年末,來年一月,周佑榮會正式復立,而後不到半年,皇帝便知道了朝中袁、周兩位的聯手,帝王大怒,遷恨於周佑榮,周后再次失寵,至此到景貞十七年五月,皇帝二次廢后。
這是皇家權臣之間的博弈。
而現在,帝王主動示弱,清陽觀因此變得十分熱鬧。
這熱鬧青黎「看」得見,卻摸不到,畢竟她還是個小孩子,而且是個身有疾的孩子。
皇帝在清陽觀待了三天,而後攜廢后周氏佑榮一同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