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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的「控訴」讓夕嵐緘默了許久,畢竟她確實很少會考慮到青溪,比如當初崔筠在挑選去汝州負責紙行開張事項的人選時,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崔筠曾問她要不要先跟青溪商量,她覺得沒必要商量,因為她以為青溪能理解她的選擇。
事實上青溪能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理解夕嵐的拼勁,但他無法接受在她的心裡,事業比他更重要。
作為旁觀者的張棹歌與崔筠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他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林春一頭霧水地過來,在看到青溪與夕嵐後,心中頗為彆扭,同時也有些心虛尷尬,忍不住猜測,她跟青溪的事該不會被夕嵐知道了吧?
不過就算被人知道了,她也不會因此而內疚慚愧。
內疚慚愧那是有道德的人才會產生的情緒,但在溫飽和生存面前,道德和良心又值幾個錢?
崔筠問起她跟青溪的事,她恬不知恥地承認了,也真心實意地向夕嵐道歉,還說:「我知道我不要臉,可是十二郎沒了後,我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並不好過,我想找一個依靠。」
夕嵐說:「娘子不是佃了幾畝地給你嗎?你只需交一成田租,如何不能自力更生?」
林春將一雙手伸到夕嵐的面前,後者定睛一看,只看到上面有厚厚的繭子和一些疤痕。
她說:「從前家裡有十二郎,他很少讓我干粗活累活,可十二郎沒有了,那些地我只能自己翻種。冬天過後的土多硬呀,一鋤頭下去都敲不動。我揮著鋤頭,手掌起了一個又一個泡,水泡磨破後流成血,傷口還潰爛了,我想買藥只能用糧食去換……兩個孩子病一場就去了三分之一的積蓄,僅是幾畝地,如何能養活我們娘兒仨?我就算不為自己,我總得為兩個孩子的未來謀算。」
她最崩潰的時候都想找一根繩子把兩個孩子掛上去,最後再自我了結了,可她的兩個孩子這麼乖巧聽話,她又舍不得了。
夕嵐沉默了。
林春也不想完全依靠青溪,所以她儘可能地幹活,就像這次冬訓,很多男人都笑話她自不量力,可為了那一口肉,她還是咬著牙挺過了兩次考核。
她說:「事已至此,我與崔管事斷了就是。」
崔筠見不得青溪縮在兩個女人的後面,聲音凌厲了許多:「青溪,有什麼話就說,畏畏縮縮不像話!」
青溪這才說:「娘子,小的想與夕嵐和離,此事是小的做錯在先,要如何罰小的都認了。」
崔筠看向夕嵐:「你想與他和離嗎?」
夕嵐咬了咬牙:「我也不稀罕他,不是離了他就不能活。」
崔筠沒問林春,說:「如此,那我便做主讓你們和離了。此事是青溪有錯,因而你們成婚這麼多年的積蓄,需要分八成給夕嵐做補償,可有異議?」
青溪和夕嵐都沒有異議。
「你們這婚事是先母定下的,青溪你不珍惜,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因此我還要罰你接下來半年,月錢減半。」
青溪也認罰了。
至於林春,崔筠要收回那幾畝田,以示懲戒。
但考慮到她的處境,沒有趕盡殺絕,而是給了她另一條出路——或去果林打理林子、飼養家禽和豬羊,或去造紙作坊學抄紙,或在雜院當粗使婆子,或去織房紡布……每個月都可得一千錢。
甚至她可以什麼都不選,自謀出路。
往後不管她是要嫁給青溪還是真的跟青溪斷了,崔筠都不會再干涉。
林春選擇去打理果林及飼養雞鴨豬羊。
崔筠處理完他們的事,讓青溪跟林春先出去。
張棹歌知道她有話要與夕嵐說,便去場上盯著部曲奴婢訓練了。
傍晚,張棹歌回來沒看到夕嵐的身影,問:「夕嵐過去汝州城了?」
崔筠說:「嗯。她此番過去帶了不少紙張和佛經,所以今夜先在縣城歇腳,明天就能早點到汝州城了。」
張棹歌走到崔筠的面前,趴在案桌上抬手替她撫平了眉頭,說:「這樁事解決了,不應該是皆大歡喜嗎?怎麼愁眉不展的樣子?」
崔筠借勢握住她的手,問:「棹歌,未來我們會不會也像青溪與夕嵐那般,過了最初的激情,便只剩一地雞毛?」
張棹歌一愣,明白過來,是青溪和夕嵐的離婚讓崔筠產生了不安的情緒。
古往今來都是相愛容易相守難,更何況她們之間都是女子,所要面對的難關又豈止時間和外界的誘惑?
張棹歌問:「七娘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你敷衍我。」
「……沒啊。」
「你知道我不可能回答沒信心,可我若回答有信心,便顯得我先前的問題很傻,這不是敷衍是什麼?」
「那我若說我們的未來不會步青溪與夕嵐的後塵,你是不是還會追問為什麼這麼信誓旦旦?」
崔筠:「……」
居然被張棹歌預判了。
但是沒關係,她還有說辭:「你看,你就是說不出為什麼,所以才找話敷衍我。」
張棹歌好氣又好笑:「說到底我們為什麼要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憂慮而吵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