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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社司再怎麼樣也不該遺漏了崔筠才對。
張棹歌看了眼轉帖,在孟甲歲與下一家之間看到了一塊很突兀的墨漬。很顯然,這裡原是有名字的,但被墨漬給遮住了原本的字跡。
社司寫名字都是按戶等、資產等來羅列的,孟甲歲的後面明顯是崔筠。
「這做法未免太幼稚了。」張棹歌輕嗤。
齊適笑了笑,並不插話。
他也問過孟甲歲,對方理直氣壯地說這都是內知辦的事,而內知則辯稱他在回復的時候不小心滴了墨上去,但因為事先沒有仔細看名單,所以並不清楚那上面是誰,只能按往年的習慣轉帖到下一家。
這話忽悠三歲小孩也就算了,齊適又不是傻子。
不過張棹歌和崔筠沒有詢問這些細節,他便保持緘默。把這些狡辯之言轉告給她們,只會令他捲入兩家的糾紛之中。
崔筠知道在她新婚日送了賀禮來的孟甲歲為何忽然故態復萌開始搞這些小動作,想來是崔家拿出的曲轅犁提高了崔家在鄉民心目中的地位,動搖了孟家在鄉縣的地位。
崔筠大方出借和租賃耕牛、曲轅犁給鄉民,又允許鄉民效仿曲轅犁的形制來打造新的耕犁,給以種田為生的他們提供了極大的幫助,大大地減輕了他們的負擔。
比起只會壓榨他們,靠暴力脅迫他們的孟甲歲,他們自然更加親近信賴崔筠。
齊適說:「縣裡也知道了曲轅犁,托崔七娘子的福,我在縣司上直時還受到了佐官們的禮遇。」
縣令重視農桑,知道了曲轅犁的存在必然會加以推廣,而眼下只有崔筠家和昭平鄉使用曲轅犁,縣裡別的鄉想要使用曲轅犁得先去取經,齊適自然就成了他們取經的對象。
崔筠微微一笑:「齊里正客氣了,外子改進耕犁是為了滿足我的私心,但看到大家都能用上新耕犁,真是皆大歡喜。」
齊適又說:「今年縣佐許會來參加社祭,所以我準備在今年的社祭增加獻曲轅犁的儀式環節,不知崔七娘子可否出借一具曲轅犁?」
「只是出借用於社祭,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齊適摸了摸鼻尖,神情訕訕:「縣佐的意思是……想多借一段時日。」
按照縣裡那些佐官的意思,這曲轅犁是要帶到縣裡研究的,等各鄉都用上了曲轅犁才會歸還。
耕犁是農事生產中最重要的農具之一,造價並不低,犁鏵所用的鐵就得700文錢左右,其餘部件雖然是木製的,但是木材費用,及找木匠打造也得花一兩百文錢。
加上耕犁出借後耽誤部曲干農活所造成的損失,少說得四千錢。
尋常人家必然是不肯輕易出借的,眼下擁有最多曲轅犁,又有出借條件的人家只有崔家。
要不是肩負縣裡交給他的任務,齊適是開不了這個口的。
張棹歌說:「齊兄,我知曉縣佐給你施壓了,你是迫不得已才向我們開這個口,不過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還請你諒解。」
齊適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他對這個答覆仍有些不滿意。
張棹歌又說:「這樣,這曲轅犁畢竟是我們的人改進了,就這麼借給縣裡,縣裡必然要走一些彎路。何不讓他們從各鄉里挑選出一人來參加我們的社祭,等獻曲轅犁的儀式結束,再讓他們留下來學習如何製造和使用曲轅犁?」
她的態度是——你們這些佐官不能「既要又要」,不付出任何代價就想借走曲轅犁,並當成自己的功勞,往臉上貼金也太不要臉了些。
今日崔筠將曲轅犁借出去了,他日他們會記得崔筠的好嗎?
崔筠缺的就是提高聲望的機會。
哪怕會讓佐官們不高興,也得先在縣裡揚名。
齊適看了看崔筠,見她的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默認了張棹歌的話,他便明白這也是崔筠的意思。
於是點了點頭:「那我再去上直時,便這般轉告縣佐們。」
他正準備告辭,崔筠忽然將他留下,然後拿出半刀紙,說:「我觀此紙質量不佳,容易洇墨,想來里正在造籍計帳時沒少為此煩惱,這些紙或能幫你解決這些煩惱。」
齊適初時不太明白崔筠為什麼要給他送紙,等他入手了這些紙才發現它的表面光滑,放在陽光下迎光看,能看到抄紙時竹簾留下的水紋,而且紙張韌性好,薄厚均勻,透光性都差不多。
縣裡造籍計帳所用的紙張都是官用公文紙,一般是黃麻紙。
鄉里的用紙就沒有這麼好了。不管是每年進行一次人口大盤查的手實攢造,還是夏秋兩季收稅後統計的帳簿,所用的紙往往需要他們這些當里正的自掏腰包購買。
齊適家底再好也捨不得用上好的紙,因此只要紙張的質量還過得去就行。
崔筠給他的這半刀紙可以媲美官府所用的黃紙!
原本心底對崔筠還有些許意見,這些紙在手,他哪裡還好意思對崔筠不滿?
他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推說:「這紙怕是不便宜吧?我哪裡好意思。」
崔筠微笑說:「自家造的,雖然算不上好,但書寫公文應該勉強過得去。」
齊適手中的紙險些散落,他一邊捏緊這些紙張,一邊努力壓下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