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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關山:“……”

  冷風一吹,沈澤又把顧關山往懷裡拉了拉,未名湖在夜色里漆黑一片,有種淒風苦雨之感。

  顧關山小聲道:“沈澤……你今晚話怎麼這麼少?”

  沈澤說:“沒什麼。”

  顧關山靦腆地撓了撓頭,沒有說話,她陪沈澤在湖畔坐了一會兒,燕園的風吹拂著兩個年輕的孩子,夜雨之中一切都飄忽不定起來,猶如千百年矗立在這片土地上的靈魂,此刻都陪伴著他們。

  沈澤說:“……關山。”

  顧關山愣了愣:“怎麼了?”

  “今晚沒陪你去清美……”沈澤道,“對不起。”

  他將雨傘往顧關山頭頂傾斜了了一些,她意識到沈澤肩膀濕了一大半。

  顧關山溫和笑道:“沒有啦,你今晚在想什麼?”

  沈澤自嘲地笑了笑:“在想,我如果沒有遇到你的話,會長成個怎樣的人。”

  “我大概一點都不會變。”沈澤道:“隨便考個語言就出國,隨便找個野雞大學鍍個海龜的金,一點擔當也沒有,可能隨便找什麼人談戀愛,然後把那個人甩掉,在一中橫衝直撞……”

  沈澤停了停,又道:“——對人間疾苦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如何成長為一個成年人,永遠像個巨嬰。”

  顧關山怔怔地看著他。

  “我會有站在這裡的機會嗎?”沈澤在古老的燈盞下望向顧關山,問她,也像在問自己。

  那一瞬間帶著雨的夜風吹過,將沈澤的外套吹得獵獵作響,漆黑湖泊起了皺紋——顧關山突然生出一種難言的自豪感——沈澤終於成長為了一個大人。

  “我站在這裡,我會來看這所學校,我會和你爸發誓我會打他的臉。”沈澤一雙深邃的眼睛望向他的姑娘:

  “——全都是因為你,顧關山。”

  顧關山聽到那句話的那一瞬間,眼淚都要出來了。

  “如果沒有你,我現在還是那個天天下午翹課,考試的時候把題干抄到答題紙上,抄完就睡覺的混帳。”沈澤安靜了片刻,看了看顧關山,突然有點慌了起來:“關山,你……你怎麼要哭了?”

  顧關山抽了抽鼻子:“我……我沒哭。”

  然後顧關山小聲問:“沈……沈澤,如果,你還有機會出國的話,你會出去嗎?”

  沈澤頓了頓:“怎麼了?”

  顧關山想了想,帶著鼻音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今天去見了那個曼斯菲爾德先生,他對我拋了個橄欖枝,說我如果有意向的話可以去申請他們的學校……我那時候有點動心。”

  “所以我想問問你,”顧關山說:“願不願意……”

  她話沒有說下去,就對上了沈澤深邃的雙眼,那裡面猶如積壓著一個世界的颶風和落雨。

  顧關山看著他,笑了起來:“……沒什麼,我頂得住。”

  “因為我看得出來,”顧關山笑得眉眼裡都是溫柔。雨水停了,那座燕園裡滿是歷史和樹葉的味道。

  “……我看得出來,沈澤,你真的很想來這裡。”

  顧關山在夜色里,輕輕地牽住了沈澤的手。

  第64章

  他們在那個夜晚,手拉手一起走了回去。

  早春的雨夜之後,漆黑的積雨雲散開,現出繁星。

  顧關山和沈澤手拉手,回去的路上他們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橘黃路燈氤氳在水窪里,顧關山看了看周圍的老建築和鐵柵欄,小聲說:“我還記得這兒呢。”

  沈澤:“嗯?”

  “我很小的時候……”顧關山懷念地望向遠方:“我爸爸帶我騎著自行車,走過這條街。”

  沈澤奇怪地望向顧關山。

  她笑了笑說:“我記得很清楚呢……我爸那時候還是個中學語文老師,騎著一輛1987年的自行車,那個車后座上安了一個紅色的遮雨的小帘子,專門送我上下學的,他以前騎著車帶我穿過中關村,那時候的中關村啊……”

  她想著想著,有點心酸地笑了起來。

  這是沈澤頭一次聽顧關山提起她的父母,在那之前沈澤從不碰觸她的這個傷疤,怕她難受。

  “那時候很好的。”顧關山說,“我爸年青的時候喜歡唱歌,唱李娜的黃土高坡,唱毛寧的濤聲依舊,唱心雨……‘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這些他都唱。”

  顧關山停了停,站在路燈下,輕輕揉了揉鼻子。

  “他以前騎著自行車,帶著我,經常走這條路,我們離開這裡也十多年了吧——這裡變了很多,”顧關山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水光。

  她輕聲說:“我爸唱歌聲音很大,特別混不吝,誰都不怕,所有人都看著我們,我爸就把頭上的小帽摘下來,對他們行禮……我那時候還小,在後面的小孩坐的小凳子上坐著,呱唧呱唧鼓掌。”

  沈澤怔怔地望著她。

  顧關山溫和地笑了笑:“有什麼可驚訝的嗎,沈澤?”

  “我小時候,我們家很窮。”顧關山溫文地道,她的側臉幾乎融進了夜色和迎春花里:“他們管我管的很嚴,那時候確實也沒什麼收入來源……我媽讀博沒有收入來源,一個月導師給九十塊,我爸就是個普通語文老師,一個月工資二百一十塊人民幣,他們給我買一件羽絨服就花了一百二十八。”

  沈澤:“……”

  “他們那時候很好的。”顧關山輕聲說,“發瘋也是後來的事情,我有時候很懷念我小時候,他們那時候還不會打我,有時候會誇我畫得好……當然了,也沒那麼好,他們逼我還是逼得挺緊的。”

  她笑了起來,沈澤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心疼。

  顧關山說:“……但是那些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我爸不會再騎那輛後面有我的座位的破自行車,”她安靜地說,“也不會再唱歌了。信天游啊,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場雪啊,輕輕地告訴你啊……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啊……他都不會再唱了。”

  沈澤那一瞬間心酸到幾乎窒息。

  他沙啞地問:“顧關山,我一直很想問,你恨他麼?”

  “恨?”顧關山愣了愣,反問:“……沈澤,你問我恨不恨我爸?”

  顧關山笑了起來:“我對他的恨都是很短暫的,人生很短,我沒有太多的力氣給他。”

  沈澤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情緒,他問:“……那你不恨他?”

  顧關山聞言,沉默了一下。

  “我把他趕走了。”顧關山平靜地說:“從我的世界裡,徹底趕走了……儘管有時候,就像剛剛,我會突然想起他以前的模樣,他大聲唱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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