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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關山的父母是很奇怪的人。

  他們非常理智,智商也高,為人處世十分冷靜——甚至有時候會到一種冷血的程度。可他們對上顧關山時卻像是她的仇人,說打就打,說罵就罵。

  而那只是遇上顧關山的時候。

  遇上沈澤的他們,肯定是為人處世冷靜自持的前者。

  沈澤說的那些話絕對是他內心所想,就是不知道顧關山的父母會如何應對了。

  顧關山看見自己的父親愣神了一秒,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些崩裂,可他立刻就把自己塞回了那個尖銳的、討人厭的中年人的殼子裡。

  顧遠川冰冷地問:“你是個混混嗎?”

  沈澤絲毫不後退,直視著顧遠川:“那你是個惡棍麼?”

  他攥著顧關山的手,目光堅定又不馴服。

  顧遠川冷冷道:“我之前沒想過羞辱你,沈澤,畢竟我和你爸認識。鬆開我女兒的手,我還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沈澤說:“這時候才用‘我女兒’——”

  他荒唐地笑了起來,問:“你不覺得可笑麼,叔叔?”

  “顧叔,我和你見過的,到現在為止,是三面。”沈澤荒謬道:“可你稱呼關山,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用‘顧關山’三個字,最親昵的‘我女兒’三個字,居然是為了讓一個保護你女兒的人滾蛋的時候用的。”

  顧遠川冷笑一聲,似乎打算看他還能翻出什麼么蛾子。

  冷風凜冽地吹過,沈澤打了個哆嗦,對顧關山凶道:“把羽絨服穿上。”

  顧關山眼眶裡眼淚在不住地打轉,凍得瑟瑟發抖,將羽絨服套了上去。

  “我不知道你怎麼能對她下得去手,”沈澤難以理解道:“但那和我沒關係,我不關心你的心路歷程,但有我在這兒,你別想下。”

  顧關山的父親冷漠道:“我揍我的女兒,還要受你許可?”

  “你養了她還是我養了她?”顧遠川暴nüè地問:“是你給她吃給她穿,還是我給她吃給她穿?我養了她十六年,還會養她上大學,讀研究生,但你算老幾,沈澤,你能養得活你自己麼?”

  沈澤突然卡殼了。

  他握著顧關山的手腕,卻無論如何都不鬆手。

  李明玉又捂著嘴微笑道:“沈澤是嗎,你爸媽我也認識,他們都對你的教育挺憂愁的。”

  “說你在學校不學習,只能花錢砸出國去,”李明玉溫和又嘲諷地說,“在學校惹是生非,老師恨不得天天讓你爸媽跑一趟學校,高一的時候把一個人砸進醫院,完了連個道歉都沒有——我當時安慰他們,男孩子玩心重,晚幾年懂事也正常。”

  沈澤腦子裡轟隆一聲。

  他知道李明玉說的都是真的,那幾句話他的父母也和他反覆地提,讓他千萬懂事——就是這幾句話:

  ‘沈澤,我就算再有錢,也管不了你一輩子。’

  ‘你看你在學校乾的,那叫人事兒嗎,打雞罵狗打架鬥毆,除了學習,沈澤你還有沒幹的事兒沒有?’

  ‘除了把你送出國,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沈澤那一瞬間,感到了極度的屈辱。

  他並不是笨,相反的,沈澤這麼狂的一個原因,是他聰明。

  他初三時靠兩個月的補習,從一個對初中的知識一竅不通的混子直接考上了一中,這也是一班的嚴老師不放棄他的原因:

  ——他如果真的笨還不想學也就算了,問題是他是個聰明人,像塊未經打磨的、奇形怪狀的翡翠原石,嚴老師總想試試看,能不能把他罵醒。

  那是沈澤真正清醒的一瞬間,他在那個同顧關山極相似的婦女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

  ——那個自大、膨脹的自己。

  顧遠川嗤笑道:“你別怪我話說的太死,但如果不是有沈建軍當你的父親,你連和我說話都不夠格。”

  “你看不起我,年輕人。”顧遠川遊刃有餘地說,“可是你看到我了沒有?我手裡有的一切,都是我親手掙來的,高考那年我考上了唯一的那所位於五道口的大學,畢業後學校分配了工作,我發現養不活我的妻女後,我下海創業,於是我們一家再也不為生計發愁——”

  顧遠川嘲道:“——看到沒有?這一條路我都靠我自己走了過來,你再看不起我,你也只是個和當年的我無法相提並論的人而已。”

  “顧關山,”她的父親嘲諷地道:“你眼光真差。”

  顧關山抬起頭,含著眼淚盯著她的父親。

  她從未像那一瞬間那樣絕望。

  顧關山嘴唇都在顫抖,她不住地深呼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然後啪嗒落了下來。

  她的眼淚落在沈澤深灰的羽絨服上,打濕了一片布,她想張嘴反駁,要告訴顧遠川沈澤比他好十萬光年,他和沈澤之間隔了五十萬本共同綱領的重量,就聽到沈澤開了口。

  沈澤眯起眼睛問:“——考上五道口技校,下海創業,是吧。”

  “你能嗎?”顧遠川的話十分的隨意,卻沒什麼嘲諷的意思,像是懶得嘲他。

  沈澤嗤地笑了起來:“哪裡難?”

  “我不僅有這個能力,”沈澤嘲道:“我還能告訴你,我會活得比你好得多,我疼她能疼到血肉裡頭——而顧關山她會拿自己的水平,啪啪打你的臉。”

  顧關山被他拉著手,聽了他的那句話,眼淚突然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寒風凜冽,眼淚流出後被風一吹,有種刀刮樣的疼痛,可是顧關山從未感受過這樣溫柔酸軟的情緒,她猶如一個在黑暗中踟躕獨行了十數年的流浪漢,一朝在偶然路過的木屋裡,找到了歸途。

  他能做到嗎?

  可哪怕那只是一句大話,只是為了說出來震懾她的父親的,顧關山也想抱著他大哭一場。

  她的父親嘲弄地問:“你憑什麼做到?憑打架鬥毆、當混混?”

  “憑我會放任你和我女兒交往?”顧遠川嘲道:“厥詞倒是蠻會放的,對不起,我看不上這種空頭支票,請回吧。”

  沈澤死死地盯著他:“這你管不著。”

  “我管得著,”顧遠川嘲道:“我管不了你,還管不了顧關山嗎?她從小就是我養大的,我是個惡棍沒錯,但跟著我這個父親,比跟著你這個混混強多了。”

  沈澤五內翻湧:“你能給的我也能——”

  “靠你爸媽,”顧遠川冷冷喝道:“——你也能給。但對不住,我沒打算把顧關山給別人父母養,再爛,那也是我親生的種。”

  沈澤意識到這是他十八年以來,最難堪,也最現實的一場談話。

  他和常老師溝通時,常老師將他當做一個成年人看待,那是因為常老師尊重他;可他和顧遠川溝通時,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個不能頂天立地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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