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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媽專門,問了我這個問題。”常老師說。

  顧關山倉惶地望向窗外,寒風吹得教研室玻璃轟隆作響,她看到自家的奧迪停在校門口的傳達室旁,車熄了火兒,像是準備接她回家的模樣。

  常老師的聲音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我知道的也不多……”

  顧關山腦子裡一團漿糊,堪堪忍著眼淚,望向窗外。

  她的好日子總是不怎麼長,顧關山絕望地想。美好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像是影片總在高cháo落幕。

  她望著窗外。

  然後顧關山看見一個套著校服外套的高個男孩,站在傳達室的屋檐下躲風,盯梢般盯著她家的車。

  沈澤凍得不行,搓著自己的胳膊,顧關山看著他的動作,才意識到自己仍套著沈澤溫暖的羽絨服。

  他站在那做什麼呀?顧關山努力忍著眼淚。

  ——沈澤這種智商,會影響後代嗎?顧關山胡亂地想: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第40章

  顧關山從教研室里走出來時,天空中烏雲虬結,狂風大作。

  沿海地方的冬天的風猶如刀割,帶著種毀天滅地的架勢席捲天地。那風極大,一層玻璃根本擋不住,老舊教學樓的窗戶猛烈搖晃,猶如末世降臨。

  她和常老師在教研室聊了許久,中間打起下課鈴,標誌著最後一節自習的結束。顧關山謹慎地將沈澤送給她的數位板塞在了自己的桌洞裡,學生們打打鬧鬧地從教室門口經過,顧關山慢吞吞地穿上自己的外套——她一向衣服穿的很薄,不怎麼防寒。

  然後她將沈澤的羽絨服脫了,疊得整整齊齊。

  沈澤的羽絨服是深灰色,穿在顧關山的身上有些大,沈澤畢竟是個一米八三的高個子,甚至還在長高——那衣服至少比他的姑娘大五個碼,但穿在顧關山的身上時,對她而言又有種別樣的安心。

  顧關山慢吞吞地收拾了書包,抱著沈澤的羽絨服下了樓,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化解這一場危機。

  頂多就是一場皮肉之苦,她想,也就是被打一頓而已。

  但是顧關山心裡又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另一半活在一個神經病一般的家庭里,也沒人想去對抗兩個那樣的父母,顧關山理智上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戰鬥,卻無論如何都想讓沈澤看一眼她過的生活。

  顧關山猜想,他會在發現了她的家庭背景後,消失得乾乾淨淨。

  沒人想要背負這樣的東西,顧關山捫心自問,如果她站在沈澤的角度上——她也會離開,除非她是個傻子。

  ‘以後’兩個字誰都會說,承諾也是誰都會承諾的東西。顧關山眼眶有些微微的濕潤。

  ——以後我給你買最好的。以後我給你暖腳。

  誰不會說呢,語言從不值錢,而且說出來的承諾,物理學角度上也只是在空氣中振動了一下而已。

  ‘以後會好起來的,我會陪在你的身邊。’

  不知道顧關山生活的重擔的人,不知道生活的艱辛的人永遠可以輕易地說出這句話。

  說話而已,誰不會說呢。

  顧關山擦了擦眼淚,她想讓沈澤看一眼自己的生活,讓他知道他所要面對的是什麼,然後再放他離開。

  她不會譴責逃兵,也不想欠沈澤什麼,沈澤是那麼好的一個人——要說毛病的話,無非就是傻了點,可他那樣的家庭和相貌,實在沒有必要在顧關山的身上吊死。

  那我就讓沈澤看一眼吧,顧關山閉了閉眼睛,猶如奔赴刑場般地想。

  外面狂風大作,天氣灰而重,松樹顧關山手凍得冰涼,出了教學樓,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慢,像是個正在走向斷頭台的將軍,又像個戰爭結束後去火車站接自己的情人回家的女孩,她裹了裹外套,不讓風鑽進她的衣領——

  然後她在傳達室後面看到了沈澤。

  沈澤只穿著校服,猶如顧關山在教研室里看到的樣子,他大概都沒怎麼動彈,只在傳達室旁的角落裡看著顧關山家裡的車——像是在那裡等待什麼人。

  然後沈澤活動了下筋骨,朝顧關山走來。

  顧關山將自己手裡的羽絨服遞給了他:“沈澤,還你。”

  沈澤沒接,伸手在她手指上摸了下,皺著眉頭:“不穿著給我幹嘛?”

  “你都快凍死了……”顧關山心酸地笑了起來:“穿上吧,我沒事。”

  沈澤拿著羽絨服,看著顧關山的笑容,眉頭擰了起來。

  然後顧關山問:“你在這裡幹嘛?”

  “我等你。”沈澤隨口道,“不怎麼放心,怕他們在這裡給你難堪,我得確保他們不揍你。”

  顧關山沉默了一會兒,說:“沒事,我心裡有數。”

  然後她背著自己沉重的書包,轉身就要離開,沈澤忙跟上她,朝她家車的方向走。

  “你對我老是不冷不淡的,像個冰人……”沈澤嘀咕了一句,然後立刻道:“我送送你。”

  顧關山說:“我不太想讓你——”看見我和他們的相處。

  可顧關山的後半段話卡在了嗓子裡。

  ——讓他看看吧,心裡那個冷靜的聲音又說,他有權利知道你顧關山有多拖累別人,也有權利抽身而退。

  讓他看看,顧關山想,讓他看個徹底好了。

  把那些血淋淋的故事一個個撕開讓他看,讓他知道面對這樣的父母,反抗是多麼徒勞無功,讓他想像一下那樣的生活是多麼的暗無天日,讓他知道這是一段無法被陪同的,顧關山一人的匍匐前行。

  “來吧。”她溫和地說,“但是我不保證我爸會送你回家,他今天看上去脾氣太不穩定了。”

  家暴是什麼東西?

  很多人覺得家暴只消報警,只消離婚,只消經濟獨立,只要做到這三樣,一切問題都將變得不是問題——

  ——可是當你報警,你會發現警察只會調解,婦聯只會和稀泥;當你想離婚,民政局就在中間作梗,哪怕上了法庭他都會讓你再在水深火熱的家庭里再輾轉半年,確定這個家庭‘再無複合的可能性’才會讓你擺脫。

  這還是對成年人而言的,解決方法。

  而顧關山那年十六歲,已經在這世上活了十六年,那是十六個活得用力又認真,驕傲又挺直,卑微卻又倔強得不願屈服的年頭。

  對那個十六歲的顧關山而言,經濟獨立遙遙無期。

  現實是沉重的,她知道自己還要上大學,而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讓她必須依附於家庭;她需要有片瓦遮頂;需要吃飯——而且她身上穿的,住的和吃的無一不是她的父母提供。

  對顧關山而言,她和父母的關係是剪不斷砸不爛,煮不熟敲不壞的,響噹噹的一粒銅豌豆。

  顧關山無法在短時間內擺脫他們,無論再努力,那都是個不爭的事實。

  寒風凜冽,顧關山和沈澤頂著寒風出現在校門口,她家的那輛奧迪仍停在那裡,車裡坐著她的父母,霧氣結在車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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