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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澤從未見過像顧關山這種不經大腦就能把人說成流氓的人,偏偏看上去還非常真摯,他頗想吐口血出來。他想威脅一下顧關山,至少別讓她再把自己當流氓看——接著沈澤瞥到了顧關山露出的那一小截脖子。

  顧關山的脖子纖細而白,映襯著烏黑的頭髮,沒來由地帶上了一種青澀柔軟的味道。

  沈澤嗓子發乾,忍耐地舔了舔唇。

  然後顧關山在茶几前坐下。頭髮蓬鬆濕潤,套著沈澤的T恤,擰開藥膏開始擦藥。

  沈澤這才有機會在燈光下看到顧關山身上的傷口,那傷口可怖,縱橫交錯,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他的眼眶登時有些發紅,顫著聲道:“……顧關山。”

  顧關山嘶嘶地倒抽冷氣,抬起眼睛望向沈澤,示意他說。

  “疼、疼嗎。”他艱難地問:“我來吧,你這樣還會牽動別的地方的傷……”

  顧關山說:“我其實平時都不抹藥。”

  沈澤:“平時?”

  “你——”沈澤連句重話髒話都說不出口,心酸得幾乎無法呼吸,顫著聲問:“你說平時?”

  顧關山看了他一眼,自知失言,沒再搭話,垂下眼睛,專心致志地擦藥。

  顧關山一邊塗藥,一邊說:“沈澤,無論你是什麼目的,我都想告訴你——你是個好人。”

  沈澤:“……”

  “沈澤,你真的是。”顧關山坦然道:“雖然你在學校的名聲這麼差,胡亂護短,根本不考慮別人的心情,拒絕鄒敏拒絕得別人都恨你了——”

  沈澤:“鄒敏關我屁事?別給我發好人卡,我不認。”

  顧關山笑了起來,道:“——可你是個好人。”

  沈澤刀槍不入的厚臉皮,從顧關山處收好人卡收得頓時有些發紅……

  然後沈澤拽住了顧關山的胳膊,笨拙給她上藥。

  他動作是真的笨,顧關山被他揉圓搓扁似的一捏,登時疼得倒抽一口冷氣。而沈澤意識到她疼,立即被電了一般放柔了動作,他手上一層薄繭,動作笨拙。

  沈澤專注擦藥,沒看見——顧關山看向窗外的,稱得上淡漠的眼神。

  沈澤上完藥,抬頭一看顧關山,吃了一驚:“你——你怎麼了?”

  顧關山撐著腮幫往窗外看,臉模模糊糊地紅著,眼裡水光一片,鼻尖都紅了。

  “顧關山。”沈澤道:“你……你不會發燒了吧?”

  顧關山覺得頭痛,腦袋發漲,直覺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裡實在不太合適,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雖然他們兩人都沒成年,但終究是個血氣方剛、放在古代都能娶老婆了的年紀;現在還要在這裡孤男寡女地睡下,讓人覺得蠻害怕的。

  何況對象是沈澤。

  顧關山腦袋生疼,看著沈澤的臉,腦海里鄒敏下午時說的話縈繞不去:

  ——顧關山?和我之前談的那些沒什麼兩樣,橫豎就是玩玩,我猜也就是兩三個月就膩歪了吧?

  ——我不是什麼好人,曲若,你把這點記住了,不提對顧關山,我對每個女人都這樣。

  ……

  眼前的沈澤伸手在顧關山頭上一探,那手掌甚至有些涼,帶著薄薄的繭子和外傷藥味兒,在女孩的額頭上輕輕摸了摸。

  “發燒了……”他啞聲道:“我給你找藥,——等等,嗓子疼麼?”

  ……

  顧關山模模糊糊地放假的那天下午,落雨的、深夜的街道。

  ——我想問你,你願意來和我一起過生日嗎?

  ——可能月球會碎裂,可能地心引力會消失,可能永冬會來臨。但就算這樣,你也有這個約會,顧關山,絕不能忘了。

  眼前的沈澤慌慌張張地拿著藥出現。

  顧關山眼裡滿是淚水,想起自己懷著少女的心思,給丁芳芳打的電話。

  ——我最悲觀的時候想過‘活到三十歲就去死算了’。

  這句話,是顧關山內心最深的傷疤。

  那是一種真正的絕望,世對於一個沒有成年的、遭受家暴的少年人而言,最深重的恐懼。

  那是他們對愛情,對親情最深的不信任感,是他們放眼望未來的時候看到的漆黑的黑洞,他們不知出路在哪,不知道這世上會不會有人愛自己。

  而沈澤的答案的確在顧關山的意料之中,是人間的真實。

  ——橫豎就是玩玩。腦海中的鄒敏模仿道。

  顧關山閉上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出來。

  沈澤拿完藥倒了水回來,打算給顧關山餵下,卻看見顧關山靠在沙發上,正在哭。

  顧關山咬著嘴唇嗚嗚地掉眼淚,沈澤看得心都要碎了,幾乎想跪下求這位小姑奶奶別掉金豆子,但他矜持地忍住了。

  ——在顧關山面前,忠犬屬性絕對要不得,狗尾巴不能露出來,顧關山是個得寸進尺,給點顏色就要開染坊的小脾氣,沈澤深諳這點,因此不敢叫這姑娘姑奶奶,也不敢下跪。

  沈澤坐下來,把那杯熱水遞給顧關山,說:“吃了,去睡覺。”

  顧關山咬著嘴唇,仍在哭,無聲地掉著眼淚,一滴滴的,特別可人疼。

  沈澤:“還疼?你告訴我他是誰,老子去揍他。”

  沈澤只當她有個奇葩親戚,說不定顧關山父母都不在了。哪家父母會容忍自己的女兒被打成這樣?何況還是個這樣嬌氣纖細的,像畫又如煙的女孩兒。

  如果顧關山是他妹妹,誰把她打成這樣,沈澤去卸那人一條胳膊。

  而沈澤沒有妹妹,顧關山是他心上的姑娘,沈澤能去把那人弄成殘廢。

  顧關山哭得嘴唇通紅濕潤,眼眶也泛紅,眼裡汪著水。

  “沈澤……”她沙啞地說:“離我遠點吧。”

  沈澤頓了頓,望向顧關山。

  沈澤又皺起眉頭道:“把藥吃了。”

  顧關山鼻子塞了,臉也哭紅了,毫無形象可言,生病的她卻格外的順從——她拿起藥杯,把阿司匹林和退燒藥吞了下去。

  沈澤讚許地嗯了一聲,又伸手探了探顧關山的額頭,手底滾燙,真的燒得不輕。

  “顧關山——”沈澤擰起眉頭道:“你知道逃避沒用,自己一個人挨打也沒用,告訴我到底是誰,你家裡到底是怎麼了,我想辦法給你解決。”

  顧關山喝了水,咳嗽了起來,她瘦的蝴蝶骨凸起,蜷縮成了一團。

  沈澤在咳嗽聲中頓了頓,問:“——顧關山?”

  一個‘到底是誰打了你’的問題重複了這麼多遍,從認識到現在,從白山牆到沈澤自己的家,問了不下五六次——沈澤開始感到不耐煩,這能是多大的問題,橫豎不就是個人名?

  顧關山看了他片刻,以哭腔說:“……你離我遠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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